霍闲明白,以裴熠的本事,这场闹剧本不用他出头,可那些女子皆是雁南人,郑望偏说他们是扬州人,可霍闲分明瞧出她们脸上的烙印,那是雁南才有的刑罚,更何况定安侯的人情,谁不想卖他一个?
    郑望仗势欺人,现下已经不敢作妖了,连忙附和道:“世子说的是,是在下考虑不周,冲撞了侯爷。”
    说罢他擦了擦额上的虚汗,拎着衣袍,乖乖坐了回去。
    片刻后,外间进来个温润如玉的清瘦公子,他身着竹叶青袍,由人推着四轮车缓缓而入。
    裴熠怔了一下,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
    “琼安,你怎么来了?”不知谁说了一句。
    那被叫琼安的人长的清秀,见着一群权贵也不巴结也不畏惧,见礼道:“听闻各位贵人今日齐聚玉楼,特备上几坛佳酿,碰着世子命人取酒,便来叨扰了。”
    纪礼低声在裴熠耳边说:“他叫萧琼安,就是玉楼的大东家。”
    裴熠觑了一眼,与他四目相对,萧琼安也怔了一下,片刻才收回目光,搁下东西又与众人辞别。
    因为酒不同饮酒的酒具便也不同,先前那套酒具被撤走换了新的。
    最后一道菜是羊腿,刚烤完的一整块,被抬上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串在木架上悬着。
    席间慢慢恢复喧闹,霍闲侧头说道:“这道菜的乐趣在剃肉的过程,你试试?”他这样说这便从怀中拿出匕首,那匕首正是他前几日在街边挑的那把,当时纪礼打趣他这种匕首只能用来切菜,他倒好,真拿来切菜了。
    “怎么?不会用?”裴熠不接,霍闲也不尴尬,只是眼神晃了一下,说:“无妨,我教你。”
    霍闲拔出刀鞘,捏着刀柄,顷刻间席上尖叫四起,他眼明手快,只听“砰”的一声,地上的酒杯已经碎成好几块,匕首刃口沾了血迹,那血正是从他虎口处淌出来的。
    伙计们四散纷逃,血滴在羊腿上看得人瘆得慌,但这千钧一发之际无人在意那羊腿。
    伺候裴熠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拿起桌上的刀具,日光渐暗,一时间,外头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刀锋撞击的声音遽然响起。
    席间乱作一团,裴熠夺过霍闲的匕首,翻身拽着霍闲滚了一圈,双双躲过一剑。
    “躲开。”裴熠将霍闲推开,顺势拔出自己短靴上的匕首,手起刀落,顷刻间那女子就没了呼吸。
    外间候着的护卫闻声全冲了进来,不多时便擒住了人。
    楼下的人早在听到刀剑声的时候就四散逃走了,一场宴会以行刺结尾。
    偌大的酒楼一时间落针可闻,他把沾了血的匕首刀尖在翻倒的酒壶里浸了浸,才若无其事的回过身,收了起来。
    裴熠看了眼瑟瑟发抖的郑望,他脸色惨白,结结巴巴的说:“侯...侯爷......我不知有人混进来要行刺,谁知道这些罪奴这么丧心病狂,今日之事实属我的大意,还请侯爷恕罪。”
    裴熠似不在意的扯了扯嘴角,冷哼了一声说:“我知道。”
    话音未落,赵彻忽然扯住他的袖子说:“我......我也不知......怎么会这样。”他不傻,这事无论是传到太后耳边还是传到皇上那里,他都要倒大霉,弄不好还会连累赵王爷。
    想到此处,他也顾不上小王爷不小王爷了,平日的意气像是被狗吃了,竟然差点哭了出来。
    裴熠呆住,他冲司漠道:“小王爷受惊了,送小王爷回府。”
    司漠扶起赵彻,招呼人将他带了出去。
    人都散的差不多了,修竹去了外间查探,纪礼也跟着去了,外头的风不知何时听了下来。人声才慢慢恢复。
    过了片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那从容不迫语气,与此刻场景截然不同。
    霍闲捡起那断成两截的匕首,心疼的说:“这么好的东西,还没捂热断成了两截,真是可惜了。”
    裴熠冷眼扫过,说:“我这把赔你便是。”
    说罢将自己匕首扔给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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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升职(九)
    日头夕照,这一天,危机四伏,迷雾重重
    霍闲把玩着手里的匕首,不识货似的问道:“你这把匕首也太重了些。”
    裴熠冷笑了一声,大约是觉得像霍闲这么不识货的人也算是世间少有了,少顷,他说:“不要还我,东大街的花哨玩意儿你去挑。”
    霍闲看着他笑,将匕首收起来,“送出来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他拾起裴熠桌上的酒杯,不等裴熠出手阻止便一口饮了下去。
    那杯酒分明是被撤换却还没来得及拿下去的那杯。
    “你不是好奇这酒里加了什么么?我替你试了。”他说完眉间一蹙,手中不稳,酒杯顺着他手掌滑到地上摔成碎片。
    裴熠神色一变,伸手扶了他一把,正要转头叫人,被扶着的人忽然笑道:“真好骗,这你也信?”
    冷不防被人耍了一通,裴熠当即面色一怔,顺势抬手重推了他一把,未等开口,裴熠就听见他“哎”了一声,笑容也不似从容,吃痛的表情写满了脸。
    此人不搭个戏台子自己上去演,着实可惜了些。
    “别装了。”裴熠觑着他,说:“想看戏的都走了。”裴熠看他演的挺像那么回事的,但人不会再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这回他不信了,正抬手间就看见自己的手掌上印下了一大片血迹。
    “没骗你,是真的。”霍闲抬手,那白酥酥的虎口处分明有一条半寸长的伤口正在往外渗着血,垂下去的衣袖上也沾了些,他手腕瓷白瓷白的,抬手间,红色的血液便顺着虎口淌进腕口里。
    裴熠盯着手腕,并未说话,须臾过后,才蹙着眉拿出一块方巾将他的伤口包扎了一下。
    他从前在军中练兵,都是舞刀弄枪的难免磕碰,包扎起来,熟练的很,霍闲等他松开才捡起酒杯的碎片,微笑着说:“我饮了酒没事,旁人未必,这个,你还是让秋大夫查一查的好。”
    “不劳世子费心。”裴熠接过酒杯的碎片,打量着他,忽然靠近,说:“你真的不会武功?纪礼可都没你这样的身手。”
    生死之间,人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刚才他明明就感受到了霍闲看似毫无章法,其实每一次躲避都非常完美。
    他嗅觉灵敏,曾在隆冬的寒夜里从狼口里抢过活人,那双深邃的眼眸,一旦对人起了疑,便会让人不寒而栗。
    霍闲看着他,眼神里的笑意甚浓,他又晃了晃手,笑说:“就算有武功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见了血。”
    他一晃,那宽大的袖子便向后翻了翻,腕骨清晰的晃进裴熠的眼里,像是挠人的猫爪,晃得人心痒。
    裴熠收了目光,嗤笑一声:“你混在他们之间,想做什么?”
    “嗯?”霍闲忽然笑出了声,四下扫了一圈,说:“侯爷这话问的好奇怪,我救了你,你却质疑我不怀好意?那我能图什么......”
    他说的那般浑不在意,真假参半,让人犹疑,可惜裴熠不吃他这套:“图什么你最好揣好了,别让我抓住。”
    “是。”霍闲笑道:“必定言无不知,知无不尽。”
    纪礼和修竹掀了帘子,裴熠转身下了楼。
    *
    不过两日赵小王爷在玉楼大摆鸿门宴便传遍谒都。
    事发的时候正值白日,又逢事发地是玉楼这样客似云来的正街上,就算他再有心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裴熠脱了甲,手在腰上摸了个空。
    “已经送人了。”修竹在一旁提醒他,说:“侯爷那把匕首可是上虞名匠所铸,削铁如泥,送给他未免是暴殄天物了。”
    裴熠沉默了一会儿,禀退下人,提了衣袍便坐了下去,“一柄匕首而已,对了,玉楼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修竹如今有了正职,很多事办起来比从前要方便的多。
    “赵王府......”修竹正要说,被裴熠抬手打断:“不管是不是赵王府,案子落到了京兆府尹的手里,都不是了,但凡京中的案子,只要涉及朝中官员,四品以上的有几个?”裴熠冷笑了一声道:“京兆府尹都快成皇家庇护所了。”
    “侯爷觉得是赵彻?”
    裴熠看了修竹一眼。修竹愣了一下,忽而笑道:“也是,先不论赵王爷想嫁女的心思迫切,赵彻也没浑到这个地步,那会不会是......”
    “不会。”裴熠斩钉截铁的说:“郑望没那个胆,恐怕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当枪使了,那些扬州的舞姬是雁南人。想来当日也只有霍闲能看得出来,郑望诗书并不通,他能说出石崇劝酒的典故想来也是有人故意为之。”
    “好计谋。”修竹说:“那个情况下,世子必然不会袖手旁观,那杯酒......”
    “无毒。”裴熠说:“秋大夫检查过了。”
    “那杯酒是个幌子?”修竹脸色一变,沉吟了片刻:”查不出酒的问题,自然要从人查起,可那个女子当场送了命,这案子,难断。”
    *
    霍闲手上受了伤的事叫燕贵妃知道了,她心疼弟弟,求天熙帝赐了些许好药送到世子府,霍闲正躺在横榻上,一只手搭在枕上换药,听阿京说外头的大事。
    “慢点说。”霍闲扔了个李子给他,“京兆府查出了什么?”
    阿京捏着李子,说:“她们之间互不相识,属下派人一一查过了,这些人的确互相不认识,甚至在进玉楼之前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所以京兆府应该是查不出什么了,最后不过是随便定个罪斩了,她们本就是罪奴,对上对下都算是个交代。”
    “事关定安侯,怕没那么容易交代吧?”霍闲盯着虎口上涂得厚厚的金创药,说:“既然有人想拉着我一起下水,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
    “属下不想。”阿京低着头嘟囔,手里的李子快要被他捏破了。
    有人做局,连向来明哲保身的雁南世子都算在了局中,如果真的由京兆府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办案风格行事,此人将来定能在谒都翻云覆雨。他霍闲对于谒都的党争并无兴趣,却不能平白叫人拿乔当枪使。
    “既然她们不知情,就不要再耽搁京兆府办案了。”霍闲挑眉说:“你去问问萧琼安,今天突然闯进来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阿京领了命,倏地退了出去,那李子他咬了一口,比陈年的白醋还要酸。
    *
    晚些时候霍闲叫人备了马,他出门的时候,天上飘了点细雨,护院给他备的伞他叫人收了回去。
    他冒着细雨从世子府打马一路不停,到定安侯府的时候,雨越发的大了起来。
    门口的护院见着来人,忙撑着伞,接了缰绳,片刻后里头传话的小厮说:“侯爷请世子到正厅。”
    这是霍闲头一次来定安侯府,高耸的围墙将侯府与外坊隔开,一静一闹,似乎也在预料之中,他跟在带路的人后头。
    头顶的油纸伞边沿积了水,似珠帘般的落了下来,霍闲提着湿了半截的袍子,说:“方才在门口并未见你,怎么是你传话的?”
    那小厮说:“侯爷吩咐了,世子来侯府不用向他通报,直接去正厅即可。”
    “你家侯爷怎么知道我会来?”霍闲笑道:“难不成他还学过命理术数?”
    “世子说笑了。”小厮笑道:“侯爷向来不屑这些空口无凭的无稽之谈。”
    雨里夹着阵阵雷声,霍闲袖子也打湿了,因是三伏天,湿了也不寒,他便没出声。
    “世子。”撑伞带路的小厮忽然轻声说:“到了。”
    霍闲朝他点头,见裴熠正在跟人说话,听着动静,挥手叫那听他说话的人先离开了,霍闲冲他颔首行礼。
    “本侯当世子这样骄矜的贵人,得坐珠玉铺的轿子才肯出门。”裴熠见他外袍已经湿了大半,扬了嘴角。
    “平时是得如此。”霍闲踩在氍毹上,笑道:“可谁叫侯府在这僻静的地方,这深更半夜的,万一碰着起了歹心的恶人可不就人财两失了。”
    这人嘴上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要想在这方面胜他一筹,怕是要练几层皮贴脸上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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