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熠有心责备,却也不能像训斥司漠那般训斥他,“只是毕竟你身份特殊......”裴熠语气无奈,刚想提醒,就被司漠这没大没小的侍卫抢在前头。
    “修竹你怎可如此肖想侯爷,侯爷为了带你回来,想了诸多法子,冒了多大的险你不知道啊?”
    司漠说的这些,他自然是知道的,以侯爷如今身处朝堂中的尴尬地位,他的身份无论被皇上还是太后查到,都将是拿捏侯爷的一个把柄,带自己回京这件事其中的利害不言而喻。
    修竹为自己的一时的失语愧疚不已,只是再回这个地方,从前种种不免又浮上心头,像那长空散了许久的积云,复又搅进了一处,难免心有凄楚。
    踏云似乎懂主人的心思,立刻甩开众人,在开阔的天地间响亮的长嘶一声。
    作者有话说:
    裴熠是攻,修竹不是受,但也是个重要角色,受在下一章出场。
    (一般新君登基第二年会改年号,架空文希望大家不要太细究。文中大概会提到三朝,顺序分别是宣德帝,顺德帝,天熙帝)
    第2章 回京(二)
    天熙帝九岁登基,登基之初便是赵太后代行处理军国事物,直至成年才开始亲政。
    然而四方异族皆以大祁国君羸弱,屡屡来犯,却不曾想大祁国力繁荣,虽是幼主临朝,却内有太后兼政,外有禹州军和北威军两大军队镇守,以至异族屡战屡败,终不敌大祁,多年战争未果,纷纷出降表求和。
    *
    谒都城中繁华富裕,来往客旅络绎不绝,就连寻常百姓,都透着天子脚下的富贵气。
    城中最热闹的地方要数主街上的一家曲馆,名为霓裳阁,因曲调新鲜,颇具灵气,在谒都享誉一时。
    霓裳阁的阁主花月林籁泉韵,极善音律,诗书也颇有一手,相较于其他的乐伶,更显文雅,她常以诗乐会友,每月都会给京中一些爱好诗书音律的友人广发邀帖。
    因此也常有霓裳阁主,一曲千金的事迹在谒都流传,尽管花月一曲天价,但谒都最不少缺的就是财阀,故每日来霓裳阁听曲的仍旧高朋满座。
    若只歌风花雪月,便多少有些小家子气,霓裳阁时常有新曲颂唱边关的家国情怀,是以颇受谒都城中的一众只在话本里见过战场飒姿的世家公子青睐。
    这一日午后,霓裳阁中座无虚席,正台之上,一缕缕琴音从卷起的陇色珠帘中传出,音韵婉转,让人闻之如沐清风。
    只见珠帘后隐约有个女子倩影,她一人弹唱,新曲旧词,每一拨弦音都令人耳目一新,一曲完毕,引来齐声欢喝,正台上的金叶子银簪花落了一地。
    这般热闹里却有人心中不甚愉悦。
    帘外宴席最上方坐着的少年不时的朝身后回首抱怨:“如梦姑娘的曲子都唱完了,世子怎么还没到?”
    他的身边坐着一群跟他差不多打扮的贵族公子,年龄也差不多,约摸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
    他身旁坐着个意气风发的小公子,笑说:“世子哪一回不是等曲唱完了才来的,齐公子怎么回回都要念叨一遍。”
    此时,另一名少年的桌上倒着两个酒壶,壶口处滴着酒,他脸色微红,摸着腰间发着青光的坠玉,闻言笑道:“京中近来传闻,雁南一代风气开放,齐青你三天两头往世子府跑,可别惹上这种有损齐府颜面的传言才好。”
    被叫做齐青的少年正要发怒,身旁同行的一位年轻人连忙拽了他。
    “齐青的姑姑嫁到雁南,他和世子亲近些也是因为心系长辈,这样无稽之谈的事市井小民说说也就罢了,你可是小王爷,怎么还跟市井碎嘴子一样。”那年轻人扬眉一笑,似因赵彻一时哑口无言而有些得意。
    “纪礼......”赵彻身旁一人指着他说:“你怎么跟小王爷说话呢?”
    纪礼淡然一笑,起来正要说话,就被人打断,“我们雁南民风淳朴,信奉自然,小王爷有机会去雁南亲眼一睹,亲身感受一回岂不更有言辞权?”
    来人身形单薄,墨发如瀑,月白的锦缎衣衫随意的披着,他手里提着两只上好的净白瓷瓶,锦缎中露出大半截手腕竟然比那瓷瓶还要白上几分。
    他眉眼含笑,那笑容尽数笼在眼尾那颗细小的红痣里,乍眼一瞧,分外勾人。
    看清来人,纪礼立即起身打趣道:“世子这不是来了,每回霓裳阁唱这首曲子你都迟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表哥有什么深仇大恨,才故意迟到的呢?”
    “世子自然不愿听定安侯的丰功伟绩,当年定安侯率五千精兵将雁南的三万铁骑追至边塞,那一战至今都让各方心生忌惮,这样的将军坐镇,与之敌对谁不惧怕。”赵彻逮到机会,颇有些骄傲。
    “小王爷此言差矣。”霍闲将手里的白瓷瓶交给一旁的侍从,“如今雁南郡主嫁给大祁天子,菘云郡主又嫁到了雁南,雁南本就是大祁的臣民,又何来敌对之说?”
    赵彻再次哑口失言,好在霍闲并不是那种呈口舌之快的落井下石之人,说完这句便朝一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最后两壶霁月,从雁南带来的府中只剩下这么点了,今日霓裳阁新曲登台,带给大家助助兴。”
    侍从将两壶酒分别斟满各家公子桌上的酒杯,赵彻率先端起酒杯,他没有立即饮下去,倒是先阖上眼闻了闻,“天下的美酒数不胜数,要数霁月最为盛名,可惜世子府也只有这最后一点了,定安侯怕是没这口福了。”
    霍闲闻言挑眉不语,堂中只剩下唯一一个空席,他也不挑,提起衣袍就朝它落座。
    雁南地肥物貌,是大祁的一块宝地,物产在大祁全国各地最为丰富,且盛产美酒,但谒都人最爱的并不是雁南最出名的酴醾,反而是霁月。
    因为此酒酿法工艺特殊,对气候与取材都极为讲究,是以繁华如谒都也酿不出一壶霁月,物以稀为贵,因此酒,全谒都的公子都争相与这位雁南世子交好。
    千金易得,霁月难求,几杯酒下肚,少年们便说起近日来谒都成人人皆知的一件大事——封后大典。
    “下月初六就是封后大典了,其他人十日前就已经回来了,定安侯今日才到京,不知此时进宫了没有。”
    “进了。”纪礼说:“我出来的时候,我爹正跟几位大人入宫商议封后之事,表哥连侯府都没进就直接进宫了。”
    “听说定安侯长了三头六臂,比蛟山上的饿狼还要骇人,听了霓裳阁这么久的曲子,大多都是唱的他,这回终于能见一见了。”
    赵彻抿了一口霁月叹道:“谒都的十里酒坊居然都不如世子带来的霁月,就是可惜只有这最后两壶了。”
    “小王爷喜欢,姐姐的宫里还有不少,改日我进宫去要上两壶差人送你就是了。”霍闲丝毫不将方才两人产生的不快放在心上,说话间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将面前的羊排轻轻一挑,匕首刀锋凌厉,倾刻间羊排已是骨肉分离,不多时一整块羊肉已经被分成七八快,只是他割的用心却并未品尝。
    “那就多谢世子了。”
    赵彻话音刚落,就听见纪礼说:“过几日是我父亲寿宴,我看了名帖,表哥也在邀请名单之列,你们想一睹定安侯真容的那日可是大好时机。”
    纪礼的表哥正是大祁定安侯,他名叫裴熠,十四岁便奉旨前往封地禹州,仅两年便建立威震四方的禹州军,又因边关战事驻扎南境,多次以少胜多在与外敌征战中屡屡取胜,朝廷感念他功绩加封他为飞星将军。
    至此,将军盛名在外,一时之间成为外族咬牙切齿的痛。
    京城的公子们未见战场凶险,但话本戏台上常见定安侯在外征战时的事迹,因此他们对这位侯门将军的好奇程度甚至都盖过了封后这样的盛事。
    第3章 回京(三)
    临近日落,霓裳阁的新曲才终于登台。
    那曲子不知是谁写的,曲中情意绵绵,宛转悠扬,仔细聆听,唱词竟然是在战乱与疾苦之中将军与他心爱之人携手相扶的绝美爱情。
    “今儿的曲子有意思。”齐青挑眉说:“我猜填词的大抵是个女儿家,不过听到这个,倒也算应景了。”
    “应什么景?”
    “定安侯和成安王此次同时回京。”齐青歇了口气,笑说:“这两位都是朝廷的肱骨之臣。”
    “那又如何?”纪礼颇有些不解的打量着他。
    齐青抬眸,“你家中没有姐妹自然不知,朝中谁不希望能攀上他们。”说到此处忍不住嘟囔:“就连我爹都没免俗。”
    霍闲凝眉疑惑:“你爹……”他淡笑了一声,上下扫了齐青一眼,“打算将你嫁了?是成安王妃还是定安侯的夫人?”
    “啊……”意识到霍闲的意思齐青嗤笑一声,“世子开什么玩笑?我是说我姨母家的女儿,正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为这事我父亲上个月就把她接来我们家府中了。”
    齐青看了正在和人饮酒的赵彻一眼又说:“赵王爷也是,近日招揽了不少名仕教郡主诗词书画。”
    纪礼疑惑更深了,“郡主不是只喜欢骑射,不爱读书的吗?没跟王爷闹?”
    “说来也奇怪,这回郡主居然听进了王爷的劝说,已经五日不曾出门了。”齐青背着手故作沉思,随即倏然:“可见不止朝臣,她们自己也钦慕着呢。”
    霍闲挑眉不语,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定安侯夫人……”良久过后,霍闲才说:“郡主不合适,你家堂妹也不合适”。
    “哟。”齐青见他难得议论旁人的事,不禁好奇的侧目说:“那依世子高见,哪家王公贵臣的女眷能与之相配?”
    他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期待霍闲真能说上谁的名字,毕竟这位半年前护送雁南郡主入宫的世子就算私下也从来不议论朝堂上的事情。
    “没有。”出了霓裳阁,他们走到街边支起的走马灯摊前停下,霍闲轻车熟路的从一堆花样各异的走马灯中挑选了一盏。
    “没有?”齐青重复了一声,与霍闲不同,他全然没注意到霍闲手里这盏别具一格的走马灯,问道:“难不成谒都这么多才女都配不上定安侯?”
    “配不上。”霍闲浑然不经意的回了一句,然后挑起走马灯说:“这画里的美人倒是不错。”
    齐青顺着他的话朝那走马灯瞥了一眼,只当他是胡言乱语,无奈的笑了一声说:“这画的又不是真人,是画师仿照古时魅惑君王的苏美人起笔的。”
    “是吗?”霍闲细细盯着那走马灯上的画中人看。
    “是啊,庄太傅画的嘛,你看这里。”齐青指着画中女子身旁的几朵小花道:“他画中但凡有人,衣摆上总有这几朵小黄花,我在谒都从来没见过这种花。”
    “是酴醾。”霍闲说:“长在山野间的,你连谒都城都没出过,当然没见过了。”
    “是是是,我目光不及世子,怎么样,你喜欢这个,就买了吧?”齐青询价后付了银钱,再回头时,霍闲已经先他一步提着走马灯没入人群里了。
    他“唉”了一步,紧跟上去。
    那盏走马灯的侧面映着一位长发垂腰的少女,她一手执着长剑,一手揭下落了一半的面具,少女眼尾泛红,似是哭过。
    *
    与齐青分别后,霍闲便回了世子府,因府上的主子就这么一位,且没有老少,府中家仆较其他王侯府邸也更稀少,从前门一直行至后院,一路上竟只见到两三名家仆。
    这番安静倒也舒适,霍闲习惯了府中如此景象,并不觉得奇怪。
    月色如银,窗外的风拂过茂盛的草木,摇摆的新枝被吹得呼呼作响,悄无声息的滋养着它野蛮的生长。
    戊时已过,往常这个点管家林伯总会叫人送些糕点来书房,今日府中却静的有些诡异,案边亮着一盏昏黄的灯火,摇摇晃晃的闪烁着。
    霍闲不觉蹙眉,正要叫人来询问是怎么回事,就听见有翻窗的声音。
    习武人的本能,他拾起兰锜上的长剑,以最快的速度刺向西南边的窗沿,木窗应声飞落,砸出“砰”的一声,静谧的世子府忽然热闹起来,庭院里因未掌灯,只能隐约看见有人影翻动,人影从院落的木栏杆上窜来窜去,不像是来偷袭的,倒像是闹主人家玩的。
    霍闲紧随其后,听到动静的管家招来几名护院,正要帮忙之际,忽然听到那“人影”求饶的声音传来。
    “不玩了,不玩了,是我。”
    管家还未回过神就看见霍闲已经收了剑,说道:“你们下去吧,是纪公子。”
    纪礼怀里抱着个点心盘子,吃了半块的糕点还搁在里头,见霍闲替他解围不仅不感激,反而还玩笑的嘲他:“你这功夫真得好好练练了,连我都追不上,要是真遇上危险还不得认命等死啊。”
    霍闲并不生气,也未觉得在他面前有失颜面,他将手里的剑递给管家,待下人一一离开后才慵懒的说:“天子脚下能有什么危险,再说了,这不是还有护院吗”
    纪礼摆摆手,将那半块糕点丢进口中,“我爹说过最安全的地方往往最危险,世子府的护院哪能保护的了你。”
    “你半夜来此,就是要提醒我换一批护院?”霍闲视线在他手里的空盘上打量了一翻,“还是专门来抢我宵夜的?”
    闻言,纪礼赶紧将“脏物”推到霍闲手里。他年纪小,又是裴国公的独子,因此在谒都常来往的公子里一贯都是大家让着他的。
    霍闲眼看自己的宵夜全进了他的肚子里,不禁有些好笑道:“进去吧,里头还有。”
    得到应允,他丝毫不客气,先主人一步钻进房内,果然看见案桌上还放着一盘,他捡了一块颜色鲜艳的掰了一半丢进口中:“我不是抢你宵夜的,是给你送柬帖的。”
    他说着便从袖中翻出一封柬帖。
    “我爹嘱咐我带给你,本来白天就要给你的,我给忘了,回府后才想起来,就又给你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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