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后一看这老龙的神色,就知道事情有异,声音愈发温柔似水。
    “龙皇陛下真不厚道,咱们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不好说的?妾身还需要根据各方动向,来做好对仙族的部署呢。”龙皇正欲开口,石崖上的女人冰冷道,“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魔后转过目光。
    乌暗的发凌乱缠绕在肩头,女子衣襟松垮,颈肩露出大片青紫之色,她眼睛含着浓烈的恨意,整个人靡艳到了极致。
    魔后脸色颇为奇异,“琴后,你真跟你徒弟双修了?”
    是龙皇给她通风报信的。
    说是那个小兔崽子终于忍不住了,借着喂生辰兽糖的借口,喂的竟是情性大发的蛊酒。那小兔崽子对自己的师尊下了毒手,在龙渊里坠火了三天三夜,事后琴后清醒过来,几欲发狂,甚至有自戕行为,龙皇怕人想不开,这才给她通了一口气。
    魔后是个谨慎的,来之前已经遣暗探打听过了,那少年魔尊离开石窟后,返回不死山,就关在自己的青乌宫,不再踏出一步。
    而琴后披着一袭青鹤羽衣,魔后同为女性,很快注意到她的交领细节。
    她暗想,连领缘都别错了,想必是那小子清醒之后,给人胡乱套上,慌乱逃走了。
    魔后心有遗憾,她本想把这上清宫的首徒做自己的裙下之臣,为她驱策,谁想到他贪慕至此,生生坏了她的好事。
    魔后拈酸了几句,“琴后可真是会管教弟子,便是被关着,这弟子也不忘侍奉一番。”
    石扶春是千年以来最快速度晋升仙皇的绝世天才,四百年前,就被四界誉为仙帝之下第一人,他是不死仙种,天生不祥,这样的人本该出生在魔界,可偏偏做了仙家弟子。好在她窥得了对方心魔,也总算让他入了魔界阵营。
    “……滚!”
    琴后仿佛想起了不堪的回忆,乌发乱舞,发出了嘶哑的怒吼。
    龙血池骤然涌动,冲她飞来。
    “哗啦!”
    魔后以衣袖击溃了沸火。
    魔后眼波流转,暧昧道,“琴后何必生气,我魔尊年少,又是初通情世,你贵为师尊,自当好好教导他!”话音未落,整个石窟都在震动,魔后目露精光,伸手钻入女子胸膛,捏住一颗道珠。
    她本来打算再蕴养这道珠一千年的,但琴后被那小兔崽子得手了,她又是个烈性女子,说不定要玉石俱焚,还是趁早拿出来为好,到手的东西才是真的!
    岂料魔后一探,继而狂喜。
    竟然是完整的道珠!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这三百年都是石扶春看管琴绯红,送她一些天材地宝滋养道体,是再正常不过了!魔后嘴上还刺激着人,“这道珠恢复得这般快,也有我魔尊一份的心意罢?说不得是双修的功劳呢,妾身可真羡慕姐姐能有此佳徒!”
    “是么?那我送妹妹如何?”
    魔后僵住。
    不知何时,她的后背贴上了女子的胸脯,几缕发丝顺着气息吹拂过来。绯红极其缠绵悱恻搂住了魔后的腰,一只手则是穿过腋下,按在她的心口,柔声道,“妹妹怎么跳得这么快?是在欢迎姐姐么?”
    一对青莲足下燃起了暗火,顺着魔后的衣袍爬上来,三千道纹紧紧囚住她。
    “姐姐动手会有点疼,妹妹,你多担待。”
    魔后动弹不得,面露绝望。
    龙皇通风报信是假,引她入局是真!
    既然她身后的是琴绯红,那她面前的“琴后”又是谁?……是魔尊?他疯了不成,自己被穿了琵琶骨,还帮人来诓她?!
    魔后发狠,“你敢动我道珠,我就捏碎这一颗!”
    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谁不会?
    魔界可没有孬种!
    魔后正等着对方迟疑的时机,她知道如何该跟人谈判,用软肋要挟,动摇他们的意志,然而她听到了什么?那女人竟然说,“你捏啊,你这颗万年道珠,比千岁道珠要值钱多了。”
    “琴后”也笑着回应,“师尊,逆徒死了之后,您答应过我的,要日日抚摸我的骨头!”
    魔后不寒而栗。
    全是疯子!
    琴皇和琴母也觉得甘香儿疯了。
    从香阴山回来之后,这孩子哭哭啼啼说自己做错了事,当场斩了自己一条手臂,那血肉横飞的场面,把二老吓了一跳。琴银夜也没想到这样的事态,悲痛不已,“小狐妹妹,够了,够了,你已经偿还了!”
    二老面面相觑。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实在是一头雾水啊。
    甘香儿捂着断臂处,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了。
    琴皇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我儿还活着?”
    琴母也是欣喜无比,“那她现下在何处?为何不归来?”
    甘香儿缩着肩膀,带着哭腔,“姐姐生气极了!她断了我七尾,剜了道珠之后,又看见佛子前来救我,于是她一气之下就跑了!呜呜呜,琴娘娘,你最是仁善,你帮帮我,我已经知错了,能付出的都付出了,可姐姐还是要杀我!说他日归来,必了结我!”
    琴母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参与道争厮杀了,心肠慈软,她犹豫不已。
    甘香儿跪在她脚边祈求,“娘娘,娘娘,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不求姐姐原谅我,只希望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我喝姐姐的洗脚水也成的!”
    “你,唉……”琴母被她哭得无可奈何,“罢了,等她回来,我替你求一求情。”
    “娘娘!谢谢娘娘!”
    甘香儿嘭嘭磕着头,脑门全是血迹,二老再大的火气也消了。
    于是他们等了又等,三百年转瞬而过。
    琴皇派人去狱山查探过了,并没有女儿的踪迹,谁也不知道她去了何方。
    本来他想要发布诏令寻人,可是一看甘香儿那瘦了一圈的小脸,惊恐得难以入眠,想想还是作罢,小姑娘脸皮薄,她都已经惨成这副模样了,想必也知错了,又何必在她伤口下盐?
    到底是真心疼爱过了三百年的小丫头,二老也不忍心逼她。
    反而是他们的小女儿,戾气实在太重,再怎么说,也不能对哥哥对动手啊!现在一个伤两个废的,他们心疼得无以复加!
    偏偏仙帝带太子出游,又不在三十三重天。
    在甘香儿做小伏低的三百年里,绯红去搞风搞雨了。
    她光顾了一趟欢喜妖窟。
    剧情里眉目含情、放荡邪气的小妖皇还是男童的模样,眉心一点红痣,他捧着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绣花球,欢喜踢着玩儿。玩累了,他就爬到合欢树上,抱着绣花球睡熟了。
    大人的谈话声由远而近,他惯来受宠,小脾气发作,丢下一句,“睡觉呢!别吵吵!”
    他一个翻身,绣花球跌落下去。
    小妖皇没有听见绣花球落地的脆响,他揉着困涩眼皮,睁开了眼珠。
    那花球落在了一个女人的怀中。
    蝉紫衫,灵蛇髻。
    那合欢花落在她半扇锁骨上,印染一片淡紫色的烟雾。
    妖后笑道,“还在发什么愣?别怠慢贵客!”
    小男童跳下树来,主动走到她面前,女人只漫不经心地撩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就把绣花球还给他。
    女人冲妖后颔首,与妖帝一同进殿。
    小男童拉着妖后的衣摆,悄声问,“阿娘,这是谁啊?”
    妖后抱起他,“你忘了?你见过她的,就在四百年前那次灯节,你贪玩跑出去,被大妖掳走,还好琴后寻了你回来。你还哭哭啼啼说要做人家的新娘子呢,也不知羞!”
    她们妖族的孩儿同其他界域不一样,除非动了要嫁娶的念头,才会慢慢长成青年的模样,否则千万年来都会是妖童。
    小男童以为自己千万年都要做妖童,直到见了那个女人,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他手脚发热又发疼,夜里睡不着爬起来,发现自己竟然高了不少!
    “阿娘!我高高了!”
    他惊喜不已,光着脚跑过宫殿长廊,要去给父母报喜。
    今夜光照皎洁,一头银蟾坠在合欢树里。小男童笑得弯起了月牙儿,他敞开胸肺,深深呼吸一口夜里的香气。随着他咚咚跑动,那纤细臂腕上的缠臂金也叮叮当当清凉地响动,随后,戛然而止——
    那青荷锦鲤的屏风溅上了血光。
    他呆滞跌坐在地。
    怀里的绣花球骤然滚落,跑远了。
    一袭蝉紫色薄衫从后头走出来,剑尖淌着朱砂。
    她剑尖挑起了男童的下巴,意味不明地笑了。
    三百年后,三十三重天开了一场特殊的宴席,甘香儿终于被琴族接纳,正式收做干女儿。
    琴皇大手笔,遍请四界生灵,仙、魔、妖、佛,都到场了,特别是佛界的梵宫,他们本不想参与,但因为牵扯到了优昙佛牌一事,梵宫还是决定走上一趟,做最后的了结。
    这一天简直是甘香儿最有脸面的时刻,四界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这个主人翁的身上,那可是姥姥也没有的待遇!
    做小伏低那么多日,她终于能扬眉吐气,挺直腰板了。
    只要她被琴族正式认可,那琴绯红就是她“姐姐”,哪有姐姐杀妹妹的?
    甘香儿现在巴不得她回来,看她还敢不敢动自己!姥姥什么都想到了,果然是最聪明的狐!
    这日,仙帝也带着小太子回来观礼了。
    “小媳妇儿!”
    小太子是少年俊俏模样,头戴玉冠,“我跟父亲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头万年的照夜清,送给你!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得长明!”
    说着小太子把萤灯亲手交给了甘香儿。
    “什,什么媳妇儿,你别胡说。”甘香儿悄悄看了仙帝一眼,将耳边的碎发灵巧别到耳后,吐了吐鲜红的小舌头,“不过以后别送这些小女孩儿的玩意了,我更喜欢防身的法器呢!”
    “有我在,你需要什么防身的法器呀?”小太子满不在乎地摆手,“谁也不敢伤害你!”
    青霄中响起了一道很轻的笑声。
    “是吗。”
    那朱衣宛如一簇降世明火,煌煌烨烨,燃烧了整个天阙。对方指尖如雪,旋转着一柄清薄灵动的水月观音蝉翼扇。
    扇面之下,掩着温柔翘唇。
    “你娘我偏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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