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似乎隔着遥远的云端,一声声,坚定地传入耳畔。
    “需知道,遗忘是一种逃避。”
    “世上根本没有可以忘记一切的药,”
    “也没有人熬得出孟婆汤。”
    “所以,兄长,回来吧。”
    他的瞳孔是如此地干净。在她看向他的时候,紧缩了一下。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尾,缓缓滑落下来。他静静地盯着她看,那眼神是如此地悲伤,又如此地温柔。
    原来他们之间,从未不是他救她。
    是她一直在拯救他。
    在那个小小的她,将那只小手,颤抖着放进他的掌心的那一刻。
    他的生命就已经得到了拯救。
    沿途的风景,都是与她一起看的。
    最终,他还是要回到她的身边。
    “从前的旧事,你若愿意,可以说与我听。”
    “你的父亲。”
    “你的弟弟。”
    “他们并不是因你而死。你生为嫡长,可这不是你的过错。”
    “没有人天生,就是要为了另一个人去死的。”
    “嘉树,你的弟弟,他在死前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呢,谁也不知道,也不再会有人知晓。但若是你肯与我说有关他的事情,那么这世上记得他的人,又多了一个。他就不曾真的消失。”
    “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找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兄长,为了爱你的人和你爱着的人,活下去吧。”
    在他不在的那些日子里,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一直想要,他站在她的立场上。可是,她也从未真正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想过。她恍然间似乎明白了,当人想要一样东西时,总是需要付出一点什么的。
    世间没有毫无代价的事情。
    “这世上,有人生离,有人死别,你我还能活着相见。”
    “已是万幸。”
    她后退一步,背着手,忽然狡黠地笑了一下。
    “从前,总是我到你身边去,这次也要你来一次,才公平,对不对?”
    “幸好,你没有失约。”
    ——你没有罪。
    原来这四个字,当是她说,才会让他感到解脱。
    一直被放逐在孤岛的人,这一刻终于等来了神灵的赦免。
    如至世外桃源。
    她伸出双臂,轻轻拥抱住他。男子的身体在轻轻颤抖着,他的喉咙中闷着低低的哽咽。这一刻他只是依靠着她的一棵植物,就算再高大,也离不开她的身边。
    “兄长,承认自己不是神,是凡人。”
    “没有那么难。”
    少女轻轻地,将脑袋搁在他的胸膛,听着那一声比一声激烈的心跳,温声开口,“你可知,第一次见到你时,只觉你如皓月,清辉万丈。”
    “你才是那轮皓月。”
    他却忽然低低说道。
    是那轮指引着他前行的明月。
    失去了她,他的生命,便是黑暗一片,再也没有了光明。
    他垂下眼眸,这一刻他回归了真正的他。他牵起她的手指,将她的手掌包裹在了手心,像是对待最珍视的美玉。
    “蓁蓁,我们相爱吧。”
    他轻轻开口。
    温柔得让人想要落泪的声音。
    眼前的人,好像重新变回了那个,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在雪夜中慢行而去的少年。
    她不禁微怔。
    “不必只爱我,亦不必很爱很爱我。“
    “只需爱你自己。”
    “爱你自己,就是爱我。”
    这个少年,干净、无私而又悲悯。
    如同雪般纯白。
    她眼中漫开笑意,似春花烂漫,“好啊。但是在那之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
    碧梧宫中,有人摔碎了茶杯。
    玄香等一众宫娥,都噤若寒蝉。
    谁也不敢看那暴怒的皇帝,唯恐脑袋不保。
    唯有一袭鹅黄色轻纱的少女,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手心捧着一盏茶,淡定地看着面前发飙的皇帝。
    她自然知道他暴怒的缘由。
    白雨渐回来了。
    重新回到太行的朝堂之上,官复原职,做回了他光风霁月的丞相大人。
    而这其中,当然少不了她的手笔。
    姚玉书咬牙,“皇后不是说,此人再也不会出现在燕京吗?”
    “他确实不是白雨渐。是明尧。”她用手绢擦去红唇上的湿润,“皇上,雁南明氏总归要有人主持,丞相之位,也不好一直空置,有他在,定能为圣上分忧。知人善用,方是明君所为。”
    “……”姚玉书皮笑肉不笑,“这话从皇后嘴里说出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皇上说笑了。”
    她莞尔,“臣妾毕竟只是一介女流,朝政上的很多事都不清楚,平日里也就看看医书,熬制点药膳罢了。国家大事,终归还要皇上圣裁。”
    她面上一派谦逊,却让姚玉书的牙咬得更紧。
    “皇后真是深藏不露,到底是朕小瞧了你。”
    姚玉书说罢,便与上次一般拂袖而去。
    少女平静地转开脸,玄香不免担忧道:
    “娘娘,皇上次次都这般不悦而去,宫里那些人不知又该怎么传了……”
    “爱怎么传,就怎么传。”蓁蓁眸光带笑,“只要能够达成本宫心愿,担些恶名,也没什么。”
    此次丞相复职,掀起轩然大波。无数人想要探个究竟,都被白雨渐拒而不见。
    他紧闭府门,休养了数日。
    没过多久,一道折子,就递上了皇帝的案桌。
    如今,东宫无人。姚南枝,身为皇后嫡子,又是最长,理应被立为储君。
    姚玉书转动了一下扳指,他的目光俯瞰而下,落在大堂之中,位于文臣之首,宛若鹤立鸡群般的男子。
    男子一袭绛红色的官袍,上面绣着一品文官的仙鹤。
    周身气度,却不再似那冰山般的冷漠。与其说是冷漠,倒不如说是冷淡,对世间万物都不关心的冷淡。
    却对这立储一事,表现得积极。
    世家门阀,与那寒门清贵近来斗争激烈,每回都要攀扯个半天。
    然而这位明家丞相,统统视而不见。
    只在立储一事上,心平气和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皇帝正当壮年,淑妃又初初诞下麟儿,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的心,明显更偏向于自家亲生的儿子。谁敢提这档子事?
    只有这“死而复生”的丞相,敢提。
    一时之间,众人无一附和。
    姚玉书眸底一寒,正要说话。
    谁都想不到,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臣附议。”
    十六岁拜探花郎、入翰林院的明琛,走出行列,作揖道。
    少年如玉,腰板笔直,与那明丞相站在一处,竟犹如亲兄弟一般。
    姚玉书的手,骤然抓紧了扶手。
    “臣附议!”
    武官行列中,亦有一人出列,朗声道。
    竟是骠骑将军,印朝暮。
    这些人,基本上,都与魏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到这一刻,姚玉书总算明白了,皇后将白雨渐推回朝堂的用意。
    他悚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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