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是要属下浑水摸鱼,”他手放在脖子边,做了一个咔嚓的动作。
    “还是帮助白大人,稳住局势?”毕竟大敌当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蓁蓁想起那劈下来的剑锋,以及姜远道轻蔑的神色,她毫不犹豫,轻声道,“杀了广宁侯。”
    她的目光一直看着前方,那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若有机会,白雨渐的命,也不必……”
    刚想吐出“留着”二字,忽然有一朵杏花从枝头坠落,擦过鬓边,坠落到了地上。
    她一怔,盯着那朵残败的杏花,竟是没将那两个字说出口。少女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颤动,“他的命,是本宫的,是生是死,该由本宫亲自定夺。”
    ……
    白衣男子拈弓搭箭,一双桃花眸微眯,拉满长弓的瞬息,虎口力道骤然松懈。
    咔嚓!利箭破空而去,没入皮肉,正中心脏,分毫不差!
    紫袍男子推开身前已然气绝之人,在众人的保护下疾步退避,扬声大笑,“白兄,不知那废物许了你什么好处,竟是令你与本侯反目。莫非,将那貌美皇妃赏你了不成?”
    纵然有死士前仆后继地保护,然白雨渐的倒戈到底令他防不胜防。姜远道被追缉多日,体力也到了极限,难免目光阴冷地喝道,“你真是迷了心窍了!”
    白雨渐揩去唇角鲜红,“侯爷当初与白某的约定,白某没忘,侯爷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当年,广宁侯与他定下君子之约。
    白雨渐归入他麾下,雁南明氏的嫡长子,手握丹书玉令,是他最重要的盟友。
    姜远道执黑,落于棋盘之上。
    “姚玉书这个皇帝,可是俪韦亲自扶植的傀儡,你不杀皇帝,恐怕永远动不了俪韦的根基。”
    彼时男子衣袍如雪,眼上还缚着白绫,他指尖落下一子,“白某想试一试。”
    明氏百年忠君,为国为民。
    他不愿背弃先祖的信仰,所能接受的最大程度,也不过是立玉倾之子为储。
    太行,依旧是姚家的太行。
    广宁侯微笑着看他,“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当年的燕京双璧,如今只剩了你一个,何等凄凉可叹。若无当初那场大难,玉倾活下来,坐了那个位置,想必今日之太行,会是不一样的局面。”
    他极目远眺,看向男子身后的如墨山水。
    可惜对面男子看不见,否则这江山绵延如画,多么令人心折。
    风卷过一朵杏花,轻轻落在白雨渐手边。修长的指尖一动,拈起一枚雪白玉子,落在棋盘之上。
    广宁侯垂眸,目光微沉。
    他输了。
    思绪拉回,姜远道缓缓开口,声音随着夜风送来,“没有想到,该死之人没有死,竟是死而复生,横在你我之间?当初那一局,本侯应当险胜一招才是,怎么反叫白兄救活了一颗棋子,还成了这操盘的棋手?”
    他一边叹息,一边后退。
    他身前之士,接连倒下,尸身堆积如山,他面上却无半点恐惧之意,反倒满是兴奋,“当初若是万箭齐发,今日之局面,便不会如此有趣了吧!”
    那人恍若未闻,却是挽起弓箭对准了他。
    姜远道语气骤沉,“白雨渐,若你就此罢手,本侯许你高官厚禄,如花美眷,明家百年的繁荣与荣耀!届时无人能够越了你去,权柄在握,封侯拜相,岂不美哉?”
    “死守臣节,又有何用?你所护佑的,难保不会有一日,变作屠刀,斩下你的头颅!到了那日,你也不会后悔吗?”
    白雨渐松手,离弦之箭如同电光一般向他射去。
    “我从不悔。”
    利箭再次被死士挡下,姜远道恨恨道,“今日你背信弃义,是本侯失算。来日你我战场之上,兵戎相见,不必留手!”
    “你最好保住你这条命,不然等白兄一死,再无人能够掣肘,”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本侯即刻厉兵秣马,率我临清铁骑,踏平燕京,登基为皇,改国号为昭!要这天下臣民,尽数臣服在我姜远道的脚下!”
    他大笑着扬长而去,那笑声桀骜无比,“本侯还给白兄留了一件礼物,白兄若是见到了,可不要太过感激。”
    东方天色泛起微白,天快亮了,天地间风静云淡,唯有马车辘辘之声回荡。
    “追。”
    白雨渐挥手。一旦放虎归山,太行难保不会一朝倾覆。
    瞿越却担忧道,“家主,您的脸色……”
    他追缉广宁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又不是钢筋铁骨,常人的身体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无妨。”仍旧是淡淡的那一句,只是刚说完,他便支撑不住地半跪在了地上,捂唇咳嗽起来,肩背线条不断地耸动。
    ……
    京中近来,颇不太平。
    广宁侯逼宫,好在禁卫军统领与雁南明氏家主联手,逼退反贼,追缉到城外五十里地,广宁侯失去踪迹。
    禁卫军正在全力搜捕,一旦发现踪迹,格杀勿论,确保其不会回到临清。
    一旦回到临清,则意味着此人,随时会有卷土重来的风险。
    因救驾有功,圣上龙颜大悦,白雨渐获封丞相,一时间风头无两,这是时隔十六年,雁南明家再出丞相。
    只是,不同于明徽素来的贤良忠君名声,这位丞相大人,争议颇多。
    他前有强辱皇妃、杀人灭口之嫌,一夜之间便从死牢脱身,摇身一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权相。
    四大家族之中,扶绥池家,雁南明家皆唯他马首是瞻。
    这渐渐地,流言四起,传他实为奸佞。而他从未出面澄清。好似那些流言,都与他无关。
    上朝之时,有人借此挑事,他只是一笑置之。
    不过,这位明氏丞相待皇帝的态度,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而皇帝竟也不恼不怒,对他那些堪称刺耳的谏言全盘接收,爽快认错,坚决不改。
    惹得丞相大人面色铁青,愈发眸若寒霜,散发出令人退避三舍的冷气。
    太行的朝堂,就这么日复一日,诡异又和谐地运转着。
    除了姜远道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之外,一切倒还算平和。
    然而不日,一纸封后诏书,震惊朝野。
    天子大婚,自然是大事。
    自从逼宫那日以来,蓁蓁许久都没见到白雨渐了,整日在宫里除了给虞氏看病,便是看看书,绣绣花。
    她不知为何姚玉书会给她后位,问起此事,姚玉书都是但笑不语,要么便说,被她情深义重所感动,非要给她皇后之位作为补偿。
    这种话,她怎么可能相信?
    夜里泛着幽幽凉意,她看向那件华美的凤袍,不禁有些困惑,自己究竟想不想做这皇后,这皇后做着又有什么意义?
    她与姚玉书,毕竟不是真的夫妻。
    经历那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执念已不是那么深了,想起白雨渐,心中也没了什么波动。
    只要他不动俪韦,她与他也没有什么冲突的必要。
    此人掌控了扶绥池家,与雁南明家,如今对上他,很难有胜算。
    她势单力薄,不若韬光养晦,皇帝姚玉书,是不敢指望了,他从俪韦那里夺来的权柄,还没热乎,就被白雨渐夺去了。
    白雨渐,就是下一个俪韦。
    她开始认真地考虑。
    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太行未来的储君。
    月色盈盈,她把窗推开,亮银般的月光流淌进来。
    已至暮春,杏花树正簌簌往下落着残花,那一朵一朵的杏花,顺着树下男子乌黑如绸缎的发往下落。
    落花人独立,白雨渐衣袖飘然若流云,长身玉立,如落三重雪。
    “丞相大人。”
    她淡漠而疏离地看着他。
    他一惊,也没有想到不过是来探视一眼,竟会惊醒了她。
    “皇后娘娘。”
    时隔数月再见,他的气质好像变了一些,那锋利冷峻之感稍褪,脸色也苍白了很多。
    蓁蓁盯着他。
    她不可能跟姚玉书有一个孩子,那么。
    她的视线,从男子那双深邃内敛的桃花眼,滑到他的薄唇之上。
    他垂眸,刚想告退,少女的嗓音却幽幽响起。
    “丞相大人,本宫的女儿红,你不进来饮一杯么?”
    第57章 057   可为皇后入幕之宾
    “不必。微臣只是路过。娘娘的酒, 微臣怕是没有那个荣幸。”
    白雨渐说着便转过了身。
    “丞相大人。”少女温柔带笑的声音却传来,只是隐约有点轻嘲。
    “大人何故忸怩作态?”
    他回眸。
    却见她倚在窗边。
    她乌发披散于双肩,五官小巧,肌肤羊奶般嫩白, 蒙着泪膜的眼里分明浓情缱绻, 又分明, 淡漠冰凉。
    “大人从前,不是避我如蛇蝎吗?”
    “不是说, 后妃臣子私下会见,实为私.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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