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多时候都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夜空,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旁边东倒西歪的酒杯。
    那个时候的他看上去总是很寂寞。
    他年少失去双亲,一个人走过许多日夜。
    他哪天要是喝的太多了,第二天就不会出诊。
    酗酒的日子,每年都是在除夕夜,他会变得絮絮叨叨,不是叫她多添衣,便是拉着她,给她讲解医书上一些晦涩难懂的地方。
    后来她猜想那个日子,应当是他父母的忌日。
    他不说话,蓁蓁便陪着他不说话。万幸,他还记得要给她做饭。
    他会把糖当成盐撒,做满满的一桌子菜,自己并不吃,只是看着她吃,然后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瞿越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到后半夜才会回来,与小小的她一起,将醉得不行的少年抬到榻上。
    蓁蓁晚上睡在他身边,她似一个小暖炉,总是被长手长脚的少年抱在怀里取暖。
    第二日,白雨渐是惊醒的,长长的睫毛扑簌着,脸上泪痕尤在,蓁蓁会觉得稀奇,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白雨渐被她看得皱眉,任凭乱发披在双肩,沈腰潘鬓的美少年,就这么坐在榻上,冷声训斥瞿越。
    “我说过,让你在我喝酒的时候,不要把蓁蓁带到我这里来。”
    瞿越一脸生无可恋,“是您自己抱着不撒手的!”
    蓁蓁想到这些,脸上带上了笑意,慢慢地,笑意就消散了。
    他们什么时候,走得越来越远。
    难道人长大了,就一定要跟自己最亲、最爱的人分离吗?
    她低头,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哥哥也好,什么也好,再也不会有人像白雨渐对她那样了。
    小时候,就是因为感到被呵护被宠爱,才敢放肆,赖着他撒娇。
    后来他的态度愈发冷淡,她也变得越来越小心,不敢再对他多有亲近。
    因为世俗,因为外人的眼光,因为觉察了自己那不可告人的心事。
    蓁蓁有点发颤,轻轻抱住了他的腰。
    顿时,药香和松香缠绕全身。
    却蓦地被他狠狠推开,清冷严厉的声音响起:
    “放肆。”
    他脸上怒火遍布,推开她后自己也站立不稳,脊背靠住树干,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唇边溢出丝丝鲜红,触目惊心,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好像一张随时会被划破的纸。
    一双桃花眼,似寒潭凄切。
    “谁允许你碰我的。”
    那一瞬,她清楚看见他眼底,那刻骨的恨意。
    白雨渐深深闭眼又睁开,勉强看清了面前的人影。
    “我已向白家去信,你回去吧,”
    他思路清晰,语气也恢复了平静与漠然:
    “及笄之后便谈婚论嫁,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那兄长……你呢?”
    她努力遏制发颤的声线。
    “去燕京。”
    他只有淡淡的三个字,冷酷无情。
    去燕京?为什么。
    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说过要离开。
    “老夫人他们都在南星洲,兄长要带着他们,一同去燕京吗?”
    很久,白雨渐点了点头。
    蓁蓁沉默着,仰头看他。
    “那么我呢?”
    第21章 021   兄长,你不会后悔吗
    她声音很轻,仿佛一碰就要碎掉,明知道答案还要问,她到底想要听见什么呢。
    或许只是想要死心吧。
    “你留在南星洲。”
    再次被抛弃。
    “兄长是为了什么。”
    她听见自己冷静地问。
    “功名。”
    功名?她有些想笑,他是会为了功名的人吗?
    他抿唇,“我与池袅有婚约在身。”
    她了然,“所以,是为了可以跟她成婚,对不对。”
    郎中,与扶绥池家的小姐,听起来就不般配。
    就算如今她沦落风尘了又如何,在他心里,她仍旧是那个金枝玉贵的池家大小姐。
    为了能够配得上她,为了给她更好的未来,他决定去考取功名,去做那些他未曾做过、甚至并不擅长的事情。
    “兄长不是最不喜欢与人打交道的吗?以前兄长说过,只想隐居山林,一生救死扶伤,行医济世,我都信了。可是我不知道,原来时光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不,或许是有人改变了你。”
    “我曾经,将兄长的心愿当做是我自己的心愿。”
    “所以就算是四处漂泊、风餐露宿,蓁蓁也不怕,可是忽然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了。”
    “兄长,你想要抛下我了。”
    她说着说着流下眼泪,像个小孩一样无助。
    “蓁蓁……”他似乎有所动容,可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与她仿佛隔着天堑。
    她胡乱擦去眼泪,勉强露出一抹笑痕,“我明白了,兄长。我一直都很懂事,一直都不曾让你操心过。”
    “只是这次,我不会听你的,我不会回到白家,我要去找寻我自己的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以前我不懂,如今我懂得了。兄长能够找到想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蓁蓁心中欣慰,也祝福你们。”
    她那些不敢告知的爱意,终究是要被深深地埋藏。
    不甘心吗,当然是不甘心的。
    可是,命运就是这样。
    他们同行了一段路途,如今到了不得不分开的岔口。
    她想了想还是说,“其实兄长,我很不喜欢老夫人。她总是无缘无故地刁难我,挑我的刺却连理由都不告诉我。但是,我觉得都可以忍受。”
    白雨渐垂眼,纤长浓密的睫毛盖住里面的神情,“为什么?”
    “因为兄长。”
    “因为想要留在兄长身边的愿望,太热切。”
    看着她微笑的模样,他有些怔然,这也是白雨渐第一次真正感觉到,她长大了,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
    她的眼瞳明亮,仿佛永远都带着鲜活的生机与信念,从未被摧毁过,那样干净、那样热烈。
    那样美丽。
    “只是可惜,不能报答兄长的救命之恩了。”蓁蓁微微叹气。
    白雨渐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不需要你还给我什么。”
    他顿了顿,声线清冷道,“那些都是我自愿的,救你,并不完全是因为我妹妹。更多的是因为在你之前,我亲眼看着一个与你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死去,而我却无能为力。那时我才知道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拯救这世上的所有人的。”
    医术上的失误吗。
    将没能成功挽救一个人的性命的愧疚,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他似乎是被酒意催动着,不知不觉就说了许多话,“我同你说过,我有一个妹妹。她叫做白翩翩,翩翩起舞的翩翩。她死在六岁那年,最稚嫩纯真的年纪。我是兄长,我该保护她。可最终,我还是没能保护好她。”
    “所以这些年看着你一点一点长大,我心中亦感到慰藉,好像一直以来空缺的那部分被弥补了。作为妹妹,这么多年你做的已经够多、够好了,”
    “一直以来,兄长就是要保护妹妹的。如果你一直不长大,我就这么一直保护你,也没有关系。”他的声线逐渐变得温柔,就像一场让人沉溺其中,永不醒来的美梦。
    “可是,我是一个罪人。过去是,将来也会是。蓁蓁,你……你离开我才是最好的。”
    蓁蓁有些听不明白。
    罪人?什么罪人,他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吗?
    还有将来也是,这是什么意思?
    他将来会做什么坏事吗?
    不论发生什么,她都想跟他一起承担的,可是她没有这个资格。
    蓁蓁淡淡笑了,“兄长总是有自己要做的事,从来不曾告诉我。哪怕是零星半点,都没有,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我还是个小孩吗,从来都没有长大过?”
    白雨渐听了这话怔住了,他一直都觉得她是个小孩子,是该无忧无虑、天真无邪地被保护着的存在。
    可是什么时候,她也开始眼含泪光了呢?
    “不要哭。”
    他指尖动了动,低低地说,好像想要靠近她,却始终没有向前一步。
    他说让她不要哭,眼神是那样的温柔,一双桃花眼似乎将全天下的柔情都装在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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