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对除了他之外的人来说,都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镜子罢了。
    天地镜不似命格上神的浮世镜,后者用来看浮世生灵的命格,需佐以强大的灵力和必要的法阵才能开启,很是麻烦。
    而前者凭借谢殒的修为可以随时开启,也无需他人允许,但只观天地运数,镜子里是沧海桑田。且虽然修为足以开启天地镜,窥伺天机的反噬却会一次比一次重,是以天地镜都是一万年开启一次,会留下充足的时间让他调息养身。
    今日谢殒身边并未准备纸笔,他想看的不是天地运数。
    他想试试能不能在镜中看到一个人的未来。
    他没做过这种尝试,当镜面泛起如水般的波光粼粼之后,果然如他所料的一般什么都没有。
    看来还是要用浮世镜才行。
    可其实没有必要,要去寻命格上神,开启法阵还会惊动天帝,如此兴师动众,实在没有必要。
    不管看不看,结果也都是一样的。
    十重天黑幕沉沉,阴云压抑,谢殒垂下眼眸,眼底神色平淡。他双手结印收起天地镜,起身仰望天幕,璀璨的宝石比星宿更先落入他的眼中心里,他少见地皱了皱眉。
    他不该做这种尝试的,甚至不该产生这种念头。
    ——他想知道的是芙嫣未来会如何。
    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但的确是想过的。
    或许是她上次离开时的态度让他对未来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担忧,所以才会有这种念头。
    只可惜天地镜的强大反而成了弊端,他看不到。
    细细算来,他曾经拒绝过芙嫣很多次,但每次都没什么成效。
    最多三四天,她又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来到他身边。
    哪怕他大多时候只做自己的事,并不理她,她也能自得其乐,在不打扰他的前提下留在他身边。
    这次应该是最有成效的一次。
    三千年来第一次,她在他面前红了眼睛,虽然没哭,可有了明显的委屈和愤怒。
    她说一定会得到他。
    说得太过认真,让谢殒不得不放在心上。
    应该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三千年来第一次产生了知道她未来的想法。
    既然天地镜里看不到这些,那便自行掐算。
    若能知道她的未来,就能抚平心中担忧,做到万无一失。
    他修为远在她之上,想掐算她的未来并不是难事。
    可他刚抬起手就忍不住咳了起来,羸弱的身体因为刚使用过天地镜更加虚弱,短时间内是没办法动用神力堪算上神命数了。
    ……算了。
    他离开天幕宫,回到了太冥殿。
    坐在到书案前时,咳嗽才将将止住。
    星星点点的黑色光芒弥漫在他周围,又很快被纯洁的白光吞噬,那是净化神力,是无垢之名的由来。
    无垢帝君不但掌管着天帝运数,还身赋净化神力,可诛魔、斩妖、灭诸方妖邪,净天地污秽邪念。
    只要他在一天,有天地镜这个预知未来的神器和净化神力存在,魔帝穹镜和妖皇万梦星便不敢造次,只能老老实实臣服仙界之下。
    人人都因此对无垢帝君向往而敬畏。
    可没人知道,上天的恩赐,往往都需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除了堪算天运的反噬,他所身赋的净化神力后遗症也很大。
    所有被净化的污秽邪祟,其实全都被封印在他自己体内。
    他灵力磅礴的身体里,凝聚着数不尽的恶念和脏污。
    它们被封禁后会一点点被炼化,直到彻底涤净。
    炼化的速度不慢,但世间污秽太多,他体内如今还残留着不少。
    饶是圣洁纯净如他,也会因此偶有疲惫,尤其是近些年,俗世恶念显著增多,他总觉得精神不济。
    谢殒安静了一会又有些头疼,天帝来的时候他正闭目养神。
    “帝君。”
    他睁开眼:“陛下。”
    玉色的椅子出现在天帝身后,但他将椅子拂散,没坐。
    “一点小事,说完便走,不坐了。”
    谢殒不勉强,也没起身,他还坐在那里,天帝并不觉得被冒犯。
    他也没绕弯子,直言道:“身为人父,总是忍不住多操些心。”他往前走了走,帝冕下的双目目光如炬,“朕来这里只是想要帝君一句准话。”
    天帝曲起手指敲了一下书案:“帝君当真心意已决了吗?”
    谢殒安静地望向他。
    天帝极为严肃道:“若真和那小仙定下婚约,便彻底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谢殒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肤色过于苍白,唇又很红,俊美的有些病态。
    他穿着如云堆砌的白袍,像白雪绵延,无边无际。
    面对天帝近乎直白的暗示,谢殒温雅的气质里也透露着决绝。
    “心意已决。”他说,“无需转圜。”
    天帝有一会没说话。
    虽然他在芙嫣面前直言让她死心,可心里还是希望女儿如愿,这才来这一趟。
    得到谢殒这个答案,哪怕在意料之中,他作为父亲难免还是有些意难平。
    “芙儿到底哪里输给了那小仙?”
    若非无垢帝君突然的一道神谕,天帝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一重天一个刚飞升的小仙姓甚名谁。
    这样的存在,在他心里如何比得上他珍视的女儿?
    谢殒按了按眉心,芙嫣不愧是天帝一手带大的,两人脾气非常相似。
    这问题他不想回答。
    芙嫣根本没有输,因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比较,一切不过是权衡罢了。
    就只是比起她,云净芜要好处理许多而已。
    是后者主动出的主意,提出帮忙,她绝不会真的和他发生什么,哪怕她想,他也可以轻而易举斩断一切,不像是芙嫣……
    三千年来,一日比一日棘手。
    谢殒沉默以对,天帝眼神更冷了些。
    他漠然转身:“既如此,那只有恭喜帝君了,等十重天的喜事结束,朕会为芙儿择选一位良婿,定不让她再来打扰帝君。”
    谢殒:“如此甚好。”
    天帝紧紧蹙眉,忍怒拂袖而去。
    周围安静下来,谢殒还在想天帝最后的话。
    他会给芙嫣择选一位良婿,这很好。
    这位良婿可以是任何人,总归不会是他。
    她对他一见倾心本就事出有因,等有了真正喜欢的人,也该消失得差不多了。
    或许他该快一些,快些消除那些影响,让她别再对他执迷,这样他就不用真的和云净芜定下什么婚约。
    谢殒几次对芙嫣提起这件事,说的都是真心话。
    不能告诉她内情,也是因为这关乎到他守了漫长一生的秘密,确实不能说。
    其实谢殒也有些不解。
    从他发觉她突如其来的爱慕是受了什么影响开始,就在悄悄替她消除影响。
    也是因为这个,他才纵容她总是跑到十重天,与他纠葛这么久。
    三千多年,按理说什么都该消失了,可很奇怪。
    她还是喜欢他。
    还是喜欢他啊。
    脑海中又浮现出芙嫣红红的眼睛和坚定的眼神。
    无妨。
    即便慢了些,这下也会干干净净了。
    第6章
    芙嫣一连在寝殿待了三日,哪儿都没去,谁也不见。
    第四天的时候,银拂实在忍不住强闯了进去。
    “女君恕罪!”
    没拦住她的仙婢跪了一地,芙嫣光着脚站在红色的轻纱之中,轻飘飘地说:“你吓到她们了。”
    银拂冷着脸说:“你还吓着我了呢!”她朝地上的仙婢挥挥衣袖,“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
    仙婢们齐齐松了口气,低着头快步出去。
    芙嫣歪了歪头:“我怎么会吓着你?我连门都没出,还能吓得到人吗?”
    银拂快步上前,把她转了个圈:“你不出门才吓人好吗?你什么时候这么安分过,我就没见你在九重天老老实实待着超过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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