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洪答:
    你突如其来的好心,让我感到害怕。
    他用力眨眨眼,去到一方没有树荫遮蔽的地头,仰头望天。
    慕轻尘问:你做甚?
    我看看今日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
    阿洪答压根儿没打算相信慕轻尘,毕竟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那老虎屁股,丧尽天良的名号。
    一言蔽之,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吃完后还要露出嗜满血的尖牙,冲你微微一笑很倾城。
    他,不得不防!
    一个翻掌,将藏在袖间的寒刃放进手里,静静听察身后的动静。
    学士,你有没有觉得淑姐姐怪怪的?塔珊与慕轻尘同乘一骑,说起话来甚是方便。
    哪里怪了?
    塔珊揪紧她腰侧的衣服,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从她右侧肩头冒出去,看向前方那刚毅的身影:我觉得她好似很紧张很不自在哎,具体说不上来,女人的直觉罢了。
    她那是吃醋。慕轻尘压下声线,得意道,你与我一同骑马,她心里定是要冒酸泡泡的。
    看起来不像呀。
    塔珊疑窦丛生,苦于没有证据,勉强应付下来。两根手指对戳,暗暗寻思去了。
    倏然,一道黑影闪过。
    她警惕地抬起头,在树后看到了一脸震惊望着她们的常淑。
    这是什么情况!?
    淑姐姐怎在这处那前面骑马的是谁!?
    难道是真正的耶律阿洪答!?
    她也一脸震惊的望向常淑,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敢有任何声响。
    常淑最先稳住晃荡的心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安静,切莫轻举妄动。
    塔珊完全失了主意,说起来,她不过是个刁蛮的小公主,无忧无虑的日子里从没遇到过风浪,眼下前有随时会痛下杀手的耶律阿洪答,后有狂躁症晚期患者慕轻尘。她谁也不能靠,唯有靠常淑。
    常淑脑中更是一团乱麻,她无论如何也没想过,会在围猎场中碰见耶律阿洪答。
    这四面皆是禁军,他就不怕被擒吗?那可是要丢性命的。
    冒此等风险意欲何为?除非收益大于风险,才值得铤而走险!
    常淑像是猜出答案,眉眼一滞,捂住半张开的嘴,双肩跟着一抖一抖的。
    是她疏忽了,近日一颗心全悬在慕轻尘身上,而慕轻尘的心思也不尽在前朝,这才让二皇兄有了可乘之机。
    她不管不顾,悄悄矮下身拾起一枚石子,丹田蓄力,一股真气沿筋脉游走至右手指尖,欲要将石子发向耶律阿洪答。
    吁!阿洪答调转马头,死死盯着慕轻尘。
    不好!被他发现了!
    常淑自责不已,只怨未能将一身杀气藏掖好。
    她闪进草垛,隐匿身形,呼吸慢且细微。
    怎么了?慕轻尘似是不喜,皱眉问道。
    塔珊却神色一变,缩起肩头,哆哆嗦嗦躲进她身后。
    阿洪答用寒刃指向慕轻尘,深不可测的眼底,仿若旋有惊涛骇浪
    慕轻尘:小淘气,别闹!
    甭他妈跟老子套近乎!阿洪答长臂横扫,寒刃发出割裂空气的呜咽声。
    啧啧啧慕轻尘嘬嘬嘴,向后对塔珊道,看吧,我说是吃醋。
    塔珊:
    你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有事咱们回家说,别在外面跟我闹!
    谁他妈跟你闹了!阿洪答陡然大喊,还有,别再叫我小淘气,你脑子有病有病有病啊!
    躲在暗处的常淑:
    恭喜你,答对了。
    慕轻尘问:那你要如何
    何字还未脱口,那柄寒刃便旋飞而来,她面色一冷,搂住塔珊滚下马去,错身躲开。
    常淑没时间多想,足尖一点,跃出草垛,挡在她们身前,甩出石子挡去第二柄寒刃!
    电光火石间迸发出叮的一声,石子碎裂四散,寒刃则摔在一旁,像一条失去水分的鱼。
    常淑?阿洪答立在马边,问道。
    他从没见过常淑,但素闻穆宁长公主端慧娴雅,气度非凡,是华帝最宠爱的女儿,由此才大胆的猜了猜。
    常淑抽出袖间桃花扇,浑身杀气毕现:是我。
    慕轻尘并未惊讶常淑的出现,小心扶起塔珊,负手而立对阿洪答道:你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蠢。
    过奖!
    但也不聪明!
    阿洪答神情黯淡几分,问她何意。
    慕轻尘却卖关子似的停顿片刻才解释:我早已认出你,遂才给你我的马,趁你不注意将缰绳涂满断肠草的汁液,此时你恐怕毒已入五脏了!
    断!肠!草!
    常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慕轻尘竟又用薄荷叶骗人。
    不可思议的是,被骗的那人还深信不疑!
    阿洪答颤巍巍地摊开双掌,看着染满掌心的青绿,一阵刺人的清凉气味直逼双目,刺得他流出眼泪
    你!他急火攻心,重重打出一拳,打得马儿痛苦嘶鸣,一个趔趄栽倒在地,砸出漫天飞尘。
    你不得好死!慕轻尘你不得好死!
    万万不可动气,否则气走全身,毒性随之浸染所有血脉,再入骨入髓!
    给我解药阿洪答几乎站立不住,佝偻腰身,靠上一侧古木。
    除非你告诉我闯入围猎场的原因!常配合演戏淑不动声色的接话。
    二皇子想要逼华帝退位阿洪答想也没想便给出答案。
    他面容憔悴失神,语调戚哀,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身躯一颤,常淑更甚,她不敢相信,竟真叫自己猜中了。
    今日围猎后人人身心俱疲,金吾卫亦会有所松懈,所以计划定在今夜子时。
    加之北鸣山花木葱笼,是藏兵的上乘之所,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连祁节度使乃二皇子舅父,拥兵五万,更是挑选个中精锐潜进康州府,助二皇子一臂之力
    他自己吓自己,像是感到不适,捂住心口止不住干呕,好似立马要闷出一口老血来。
    常淑:
    那你呢?常淑追问。
    阿洪答瘫坐在地:自战败后,耶律只留五千族人,其中五百名甲胄是为王帐护卫,今夜他们是先锋,也是死士。
    第54章 复仇驸马上线
    塔珊冷笑:原来是被人当枪使!
    那又如何?他们的亲朋至爱皆死于大华和突厥的刀下, 与其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不如放手一搏,他分明的五官变得狰狞,华帝塔阿图都得死!都得死!
    常淑的脸霎时像窗户纸一样白, 拔出慕轻尘腰间的鱼肠短剑, 利落的割下缰绳, 以充绳索。
    塔珊瞧出她的意图, 忙上前帮忙,擒住阿洪答的双手,用绳索牢牢捆缚住。说来也奇怪,一个身长九尺的男儿竟真叫她们唬住, 一点反抗也无, 乖乖的听之任之。
    该说的我都说了, 给我解药。阿洪答嘴皮哆嗦着。
    当然会给你,常淑将绳索的另一边系在马鞍边, 又在马屁股上甩上一鞭子。马儿高高抬起前脚跺了跺, 硬生生地拽起阿洪答向前去。
    阿洪答没问要去哪, 只垂头踉踉跄跄地走着,眼珠盯在沾满泥的乌皮靴上。
    他想, 横竖都是死,解不解药的无所谓吧,再说了,毒发身亡顶多一口气的事,总比被人折磨至死要强。
    诶诶诶!慕轻尘大步流星地跑到前头, 挡住马儿的去路。
    塔阿图的目光在她脸上逡视一圈,不解她还要出什么鬼主意。
    常淑和塔珊也是如此,满腹疑惑。
    慕轻尘淡淡扫她们一眼,往旁边挪去,挪到一根树后冲她们招手,示意她们近前来。
    你想到什么了?常淑带着塔珊跟过来。
    你们打算带他去哪?慕轻尘探出脑袋,瞄了瞄阿洪答。
    自然是去找父皇了。常淑心烦意乱,这个当口时间紧迫,莫说她父皇,每一个人都有危险,她必须想办法让众人离开密林。
    是不是傻!忘了昨晚我交给你们的任务了吗?慕轻尘恨铁不成钢地提醒,找到耶律阿洪答,并让他借兵给我们!
    常淑和塔珊:
    当然,我也说过要谨防他和二皇子里应外合结成同盟,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常淑和塔珊:
    他方才说了,会有五百耶律甲胄充当先锋和死士,我们挟持他,号令这五百人为我们所用,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啪!
    常淑和塔珊同时扬手怼开她的脸。
    怼得她一屁股倒在地上。
    靠!这样都不邪魅了!
    她低咒一声,一骨碌爬起来愤怒道:你们你们是要背叛我,背叛曾经的誓言吗?哦,万福的天神啊,罪恶侵蚀了她们的灵魂,蚕食了她们的生命,请您在天上赐予她们惩罚
    常淑气得头昏脑涨,扬起手作势又要去怼她的脸,慕轻尘赶忙掐掉话头,捂住嘴,末了还不忘眨眨湿漉漉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小绵羊纯良无害的模样。
    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常淑指着她鼻尖,眼底是恶狠狠的警告!
    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骑上塔珊的马打算带阿洪答先走,然后嘱咐塔珊看紧慕轻尘,不要和她说话,以免被忽悠。
    慕轻尘嗔怪道:把我留给她?你都不吃醋吗?
    常淑:
    用你的狂躁症去祸祸她吧!
    本宫是遭不住了!
    *
    太阳往西落了一点,恍惚中还抹上一层红色。
    太后笑眯眯地打量几许,回头继续听惠翼和德昭仪逗趣,手上的团扇扑棱扑棱的,时不时还吃上两颗葡萄,喝上两口葡萄酒。
    总而言之,就是一帮举止华贵的半老徐娘互相喋喋不休,哦不对,是侃侃而谈。
    正侃得起劲呢,守在阶台旁侧的金吾卫都尉忽然在眉骨处搭了个棚,旋即握住腰侧的长剑往密林方向跑去,厚重的军甲发出硬朗的摩擦声。
    半老徐娘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忍不住互相问了问,皆答不知道发生何事。
    未及,密林中跑出两人两马,再凑近些便瞧出第一匹马背上是长公主常淑,后头的那匹用绳索拽着一个人
    这是怎的了?惠翼坐立不安,搁下手里的吃食,同太后对视一眼,提裙起身,自顾自的凝眸而望。
    殿下!都尉抱拳行礼,眼珠则魔障般钉在阿洪答身上,心神不禁一凛,这人的长相不似汉人,必是趁他们不备混进围猎场中的,这等疏忽是要掉脑袋的大罪过,他身居金吾卫都尉一职,必定难辞其咎,他是
    耶律阿洪答。
    都尉双肩一抖,僵在原地,四肢阵阵发冷。
    常淑不看他,一夹马腹,催马快跑,抵达阶台才勒缰下马,彼时已有三三两两的金吾卫侯在那处,一把摁住阿洪答,使他半分也动弹不得。
    她向众人揖了一个礼。
    惠翼抓住她手腕询问事体,常淑却只答了一声来不及了。
    对,时间来不及了。
    她取出金鱼符高高举起,威仪道:传本宫谕令,吹牛角号,两长两短!
    此言好似一块投入湖心的巨石,激起千层巨浪。
    半老徐娘们平日里的嚣张跋扈劲儿荡然无存,要知道这两长两短是为撤令呀
    为了这次围猎,宫里上上下下忙活好些日子,说撤就撤,定是生出大事了。
    都尉疾奔而来,拔过烈焰旗猎猎挥舞,高喊:吹号,两长两短。
    话音一落,闷重的号声呜咽响起,在空中翻滚着,越积越厚越积越厚
    皇太后到底是上届宫斗冠军,大风大浪前雍容的气度扑簌簌的往外冒,镇定的宽慰儿媳妇们:行啦,咱们就别在这添乱了,先回太崇行宫吧!
    淑儿正有此意。常淑颔首,吩咐都尉即刻备好所有车马,传召皇家禁军为护军,金吾卫沿路镇守,再传康州府丞携府兵于北鸣山麓落营帐!
    她说得每一个字都震荡都尉的胸腔,实乃难以想象个中缘由,不由忐忑:殿下,是否等皇上另行定夺
    快去!常淑驳斥他,高束的青丝在风中纠缠翻飞,双眼炯炯逼人!
    都尉低头:微臣,谨遵谕令!
    常鸢是紧跟三皇兄出来的,见场地中央乱糟糟一团,更有金吾卫在其中穿梭,心头登时七上八下。
    跌跌撞撞的去寻皇姐常淑。
    彼时,常淑正立在明黄的四轮马车前焦急的等待什么,常鸢认得,那是父皇的御驾。
    皇姐,出了什么事?可有看到小白出来?我和她中途走散了。
    常淑牵住她往前几步,将她塞进自己的七香宝辇,张口说了几句,无奈周遭实在吵闹,遂拔高声线重复道:你先回去,切莫乱跑,放心吧,我已命一队金吾卫入林,会把小白带出来的。
    可是
    常淑不与她多言,放下车帘,朝驾马的内官打了个眼色,车轮立马徐徐滚动起来。
    常鸢害怕,从窗口看她,满目的怅然和担心。
    常淑勾出淡淡的一抹笑:回宫后去寻母妃,同她呆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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