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殷打开眼睛,几乎是猛然撞吻回来。
    他漆眸噙着缱绻的笑意,亮晶晶的,可唇舌却野蛮得像是要让人窒息。
    侍卫还在远处候着,虞灵犀憋红了脸,背脊抵在粗粝的墙上,难受得下意识要推他。
    可他的臂箍得那样紧,指节泛白,虞灵犀的手抬在半空中,最终只得轻轻落下,如同他往常抚猫一般,改为轻抚他的背脊。
    花香伴随着鲜血的艳,盛开在这个安静的春夜。
    不知过了多久,宁殷渐渐温和了下来,垂下眼睑,在她下唇轻轻一咬。
    虞灵犀紧紧扶着他的手臂,呼吸急促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好受些了,小疯子?”
    宁殷抚她的脸颊,除了眼中染着几分欲,脸色已恢复如初。
    “你看,噩梦总会醒的。”
    她拥着宁殷的腰,声音比二月的风还要轻柔,“我们还有很多个明天。”
    许久,宁殷慢悠悠应了声:“嗯,每天都换种疼法。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岁岁的身上。”
    很好。
    虞灵犀只能红着耳根安慰自己:有心情开始耍疯,看来就是恢复正常了。
    小疯子恢复正常的时候,便是薛家和他幕后之人覆灭之时。
    夜深人静,虞府依旧灯火如昼,往来熙攘。
    虞灵犀回到花厅,便见虞夫人和苏莞亲自监督仆从准备明日催妆茶的布置,忙得不亦乐乎。
    “夜深了,嫂嫂快去歇着吧,肚里还揣着一个呢。”
    虞灵犀将苏莞拉到一旁坐下,不许她再跑来跑去。刚转身,便见虞焕臣大步走了过来。
    “他那边,都解决好了?”虞焕臣嘴里的“他”,自然是宁殷。
    虞灵犀“嗯”了声,笑道:“他早有准备,好在虚惊一场。”
    “薛岑呢?”她又问。
    “那毒极难验出,只好连人带证物送去了大理寺。”
    虞焕臣微微拧眉,抱臂道,“不过已及时给他服药催吐过,太医院正在大理寺会诊。若薛岑所中之毒真是‘百花杀’,具体毒入几分、能活几日,都未可知。”
    苏莞看了沉默的虞灵犀一眼,悄悄拉了拉夫君的袖口。
    虞焕臣也反应过来,幺妹马上就要出嫁,不适合再说这些话题。
    虞灵犀尚在思虑,想了想道:“有位药郎或许有法子,只是现在他不在京中,不知能否来得及。”
    “行,哥哥去处理。”
    虞焕臣按了按妹妹的鬟发,低头笑道,“现在岁岁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觉,等候明日的出阁礼。”
    虞灵犀也笑了起来,弯着水润的眼睛道:“兄长,这一辈子真好。”
    二月十八。
    大吉,宜嫁娶。
    平旦鸡鸣,天边一线鱼肚白,出阁礼如期而至。
    天刚蒙蒙亮,虞灵犀便下榻梳洗,沐浴更衣。
    静王府派了好些个手巧的梳妆宫女来,从濯发到修甲,绾髻到上妆,皆各司其职,直至临近正午,才妆扮齐整。
    虞灵犀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凤冠璀璨,红裙曳金,腕上金玉镯子叮当作响,乌黑的鬓发衬着雪肤红唇,娇艳得近乎陌生。
    不管做了多少次心理准备,看见自己穿着嫣红嫁衣等候心上人迎亲时,仍是心潮澎湃难以停歇。
    这一次,是真的要嫁人了。
    虞灵犀百感交集,眨了眨眼,嘴角却毫不吝啬地朝上翘起。
    黄昏吉时,静王府的迎亲队伍准时赶到。
    宁殷没有什么亲友充当傧相,他是亲自领人来迎亲的。
    按照礼制,原本还有拦门催妆的流程,但因宁殷的身份实在太过威仪显赫,宾客对他的畏惧几乎刻在骨子里,一时没人敢拦亲。
    虞灵犀手执却扇,搭着虞焕臣的臂膀一步一步踏过绵延的红毯,两辈子的岁月在这一刻交织,圆满。
    朦胧的视野中夕阳流金,她看到了长驱直入进门的宁殷。
    隔着面前晃荡的凤冠垂珠,可见静王殿下一身衮冕吉服,长身挺立,俊美强悍得宛若高山神祗,贵气天成。
    他身后,彩绶飞舞,华盖灿然,乌压压跪了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迎亲宫人。
    可他的眼睛始终望向她,透着轻松的愉悦。
    “嫁过去后,受了委屈不必忍着。”
    在将妹妹交给静王前,虞焕臣借着喜乐的遮掩低声道,“记住,虞家永远在你身后。”
    虞灵犀眼睛一酸,朝着爹娘所在的方向深深一拜,这才转身,将指尖搭在宁殷伸出的掌心。
    男人的指骨修长硬朗,给人安定的力量。
    迎亲册封礼之后,还要承舆车入宫朝见帝后。
    但皇后因获罪罢黜,皇帝中风在榻,宁殷便直接将虞灵犀送去了王府。礼部和光禄寺的人皆视若不见,无一敢置喙。
    尽管慑于宁殷的狠绝,许多冗长的流程皆已精简,但还是折腾到了晚上。
    宁殷没有亲友,故而静王府不似虞府那般嘈杂,有的只是满庭火树银花,张灯结彩,是前世摄政王府从未有过的喜庆。
    “小姐……不,王妃娘娘。”
    一同跟过来服侍的胡桃拿着两个长条形的檀木盒,请示道,“这两样东西,给您搁在哪儿?”
    盒子里放的,是宁殷赠的剔红毛笔和簪子。
    本来也想将那只油光水滑的花猫一同带过来的,无奈她实在一碰就起疹子,只好作罢。
    虞灵犀偷空吃了两口粥食,想了想道:“搁在桌子上吧,回头再收拾。”
    胡桃脆生生“哎”了声,又忍不住絮叨:“奴婢听礼部的人说,此次静王迎娶您的规制,比东宫娶太子妃有过之无不及。当真是京城百年难见的,轰轰烈烈的一桩盛事。”
    说到这,胡桃又有些唏嘘。
    谁能想到当初野狗般伤痕累累的“乞儿”,竟然会成为权势煊赫的静王殿下呢?
    正聊着,宁殷便踏着一地灯影推门进来了。
    胡桃慌忙将却扇递到虞灵犀手中,随着其他侍从一同敛首跪拜,大气不敢出一声。
    宁殷换了身殷红的常服,玉冠玉带,衬得面容俊朗无俦。虞灵犀从未见有哪个男人如宁殷一般,明明两辈子见过千百次,换个场景再见,仍是会被他惊艳到。
    他旁若无人地走到虞灵犀面前,伸手取下她手中的却扇,抬指将她额前的垂珠撩至耳后,端详了许久。
    离得这样近,虞灵犀甚至能看到他眼底倒映的,小小的自己。
    嫣红嫣红的,像是两团烈焰跳跃在他漆黑的眸中。
    “真好看。”他慢悠悠得出结论。
    虞灵犀眼中荡开细碎的光,小声笑道:“还没到时辰呢,怎么不去晚宴上?”
    “一群杂鱼,也配让本王亲自招待?”
    宁殷索性在对面的椅中坐下,光明正大欣赏娇艳如花的新妇。
    司仪的掌事宫女是个人精,见静王等得不耐烦了,立刻捧出红绳系着的合卺酒,恭敬道:“请殿下和王妃娘娘饮合卺酒,百年好合。”
    那合卺酒用瓠装着,好大一碗,虞灵犀抿了一小口便开始发热。
    宁殷倒是不上脸,无论饮多少酒也是冷白的面孔,只是眼尾会有些许的浅绯,看上去多了几分冷艳。
    两人交换瓠,饮下对方剩下的半杯酒。
    宁殷乌沉的眼睛看着虞灵犀,勾着笑意,刻意对着她留在杯沿的口脂印,压唇饮了下去。
    “……”
    岔神间,虞灵犀一口酒水含在唇中,险些呛着。
    那口酒到底没有饮下,至少有一半卷入了宁殷的唇舌间。
    虞灵犀身上发烫,面颊绯红,也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因为方才那个带着清冽酒香的醉吻。
    宫女们已经不在了,没人胆大到敢来闹静王的洞房。
    偌大的寝殿内,只听得见彼此交缠的呼吸。
    妆容洇了汗便有些不适,虞灵犀抚了抚散乱挂在鬓边的凤冠垂珠,小声道:“还未沐浴更衣呢,我先去卸妆。”
    说罢用残存的理智推开宁殷,一溜烟转去了屏风后。
    拆下凤冠和发髻,洗去脂粉,虞灵犀披散长发,抬手拍了拍湿漉细腻的脸颊醒神。
    想了想,她又将嫁衣也一并宽去,只穿着绯色的中衣中裙晕乎乎走出了屏风。
    宁殷已经宽去外袍和腰带,一袭松散的同色袍子,正倚在榻上翻阅着什么。
    他的姿势闲适而优雅,眼也未抬,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唤道:“过来。”
    见他翻阅得这般认真,虞灵犀勾起了好奇。
    她提裙坐在他身侧,撑着榻沿,好奇探头道:“看什么呢?这么认……”
    话未说完,便被小册子上白花花大喇喇的图画惊得一愣。
    按照京中传统,女子出嫁时压箱底的陪嫁中会有一份避火图,做晓事之用。
    宁殷竟将这物件拿了出来,还看得这么……
    这么面不改色。
    “生米都煮过了,还怕几张图?”
    宁殷睨着故作镇定的虞灵犀,笑了声,咬了咬她绯红的耳尖道,“今夜新婚燕尔,岁岁最大,来挑几页。”
    虞灵犀又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所说的“挑几页”是什么意思。
    她才不会乖乖往陷阱里跳,欲别开视线,却被宁殷轻轻捏住下颌,温柔而又强硬地让她学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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