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婴常年沉眠于东海,无论搬山与否,都不能阻止其吃人,我何罪之有?若非说庆贺,也该诸位道友庆贺元宝派灭除此害。不过,庆贺可以,认错却是不能。”
    花万仪脸色沉下,将酒杯缓缓放落桌上。
    “谷小友这话我怎听不明白?最终杀死九婴的乃是我浣花弟子,此事有目共睹。”
    “九婴身负神通,只要九颗头颅不死,便能无限自愈。如果没有我与巫娆将九只怪婴头颅一一斩杀殆尽,九婴怎会如此轻易死于浣花手下?”
    谷小草傲然扫视全场,掷地有声反驳:“说句不好听的,九婴头颅尽失后,便是总角小儿拿着剑,也能将其捅死。花宗主,怎么?如此浅薄的功劳也好值得庆贺?”
    花万仪盯着谷小草,好像在看什么稀奇东西。
    已经许久没有人敢当面冒犯她了,本以为“谷物夫妇”垮台,这谷小草应当吃够了教训,合该任其按揉搓扁才是。
    没想到世上竟还能有这般脸皮厚比城墙的“滚刀肉”。
    花万仪看了她半晌,忽然莞尔一笑,面上气定神闲,语气更是一副懒得与人计较的四平八稳。
    “小友说得不错,这灭杀九婴乃是人人该有的一份功劳,不管是我浣花弟子,还是元宝派诸君,抑或是曾在视频下留言鼓励的道友们,都出了一份力。”
    花万仪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
    “本宗设宴,乃是为庆贺九婴身死。并非要抢大家的功劳,或是要安谁的罪名。许是我没说清楚,惹来谷小友的误会,咱们便一杯酒泯恩仇如何?”
    花万仪这一番话,直接避重就轻把功劳安在所有人头上,不仅没让元宝派讨到分毫便宜,又反将谷小草逼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如果再不肯喝酒,便是瞧不起在场众人,而如果喝了酒,其实就是变相承认罪名——
    谷小草想通利害,暗叹花万仪心思狠毒。
    她假笑了一声,举着酒杯晃了晃:“可惜,这杯酒谁都该喝,唯独花宗主您老人家不该喝啊。”
    “凭什么我们宗主不能喝?”
    花万仪身旁侍候的一个女弟子忍不住开口相询。
    “浣花宗恰在我与巫娆牵制九婴时节出现在东海,说好听点叫画蛇添足,说难听点就是抢功劳、不要脸,怎么好意思喝这杯庆功酒。”
    谷小草撕破脸皮,看着花万仪瞬间变难看的脸色终于满意了。
    “胡掌门不觉得你这后辈讲话缺了点分寸吗?”
    花万仪铁青脸色,端着那居高临下的长辈模样教训道。
    胡拉拉连忙低着头装醉了酒没听见,巫娆更是在旁饶有兴致的看戏。
    “花掌门,您可是身体有憾,双耳失聪?抑或年纪大了,老年痴呆?我说你们浣花不要脸都听不明白?”
    谷小草骂到尽兴,神清气爽:“你们浣花口口声声为民除害,可是怎么渔村百姓最后心心念念感谢的却是我与巫娆呢?”
    巫娆恰在此时开口:“百姓感念这一点,倒可以证实。香火信愿,可通苍冥,是做不得假的。”
    只见他遥遥向东一指,也不知施展何种神通,无数流光从远处飞来,正是凡间百姓供养神灵带来的香火光点。
    光芒渐盛,最终组成一段影像,其中有村民们敲锣打鼓、塑像立庙的场面,也有最近村民前去庙中拜祝祈祷的情形。
    在场众人见此议论纷纷,看待元宝派的神色也不似最初鄙夷。
    花万仪立刻高声解释:“本宗自有法宝追踪九婴,无需去渔村找线索,因此这些愚民才不知浣花宗所在!且我门下弟子本就行事低调,并不打算施恩图报。”
    谷小草迅速追问。
    “简直是自相矛盾,若行事低调,为何又是发视频又是设宴庆功,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砍了个别人砍剩下的肉球?”
    花万仪难以自圆其说,恼怒道:“你这小辈,颠倒是非倒是有一手,如果不是你搬走东海那座山,又怎会引来九婴祸害苍生。”
    谷小草立刻反击。
    “浣花的人只知抢功劳、捞好处,恐怕并没有亲自调查过吧?”
    “九婴已在此地盘踞千年,将村庄视为粮仓,以百姓做猪羊牛马之流。”
    “每逢休眠结束,这妖物便化身村民,闯入村子大啖一番血肉。因此村中常年有‘抱子娘娘’的传说,祠堂中更是有族谱为证,诸位自可前去探查。”
    “搬山之举,也算是阴差阳错打破了这千年循环。”
    “现在我倒要问问花掌门,办这个庆功宴,是何居心?!”
    谷小草这番话引得人心浮动。
    尤其是四大仙门也并非铁板一块,那碧游宗、冥海宗都是各怀心思,挑在此时纷纷开口。
    “花掌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要解释清楚的好。”
    “对啊,我们自然相信浣花宗的声誉,只是事情传出去,这七嘴八舌的万一变了味道,可不太好。”
    浣花这场宴会还在共千里上直播,评论也是七嘴八舌——
    “抱子娘娘传说是真的蹊跷。”
    “谷小草的话还有人信呐?谷物夫妇谎话连篇都忘了?这才过了多久?”
    “有一说一,杀九婴这事还是元宝派出的力比较大。”
    “对啊,不洗白,谷小草和巫娆这对师徒人品不好归不好,浣花做的确实不地道。”
    “花解忧都不出面解释一下吗?”
    “花解忧小哥哥人从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他去东海杀九婴,不也是一片好心?”
    ……
    花万仪没想到,九婴作乱竟另有曲折。
    她审时度势,只好强笑一声改口。
    “你们小辈可能不知道,我与胡掌门是旧识,这次宴会自然主要还是为元宝派庆贺,至于搬山一事,确实是没调查清楚,误会了谷小友。”
    花万仪讲话滴水不漏,当然不可能留下把柄,哪怕计划失败还要标榜热心形象。
    只见她拍了拍手,丝竹再响,好似刚刚的图穷匕见没发生过。
    一旁始终沉默的卓卓,恰在此刻说了句公道话。
    “万仪,休要敷衍了事。确实是你此前没讲清此番设宴所为何事,就连我也只是以为灭杀九婴、功在浣花。”
    像卓卓这样的人物,走到哪里都是被巴结的对象,浣花宗平常生怕丢了四大宗门的名号,自然也对卓卓谄媚至极。
    花万仪本来已经落座,听到此言只好又起身,往胡拉拉这边走来,只是皮笑肉不笑模样。
    “胡掌门,是我没讲清楚,好心办了坏事,我当敬一杯水酒给你赔礼。”
    胡拉拉笑了笑,也端着酒杯:“这事儿恐怕我管不着,我看你该赔礼的是这朗朗乾坤、天道正气吧?”
    说罢,酒杯一斜,胡拉拉的那杯酒就尽数被泼在地上,引来一片窃窃私语。
    花万仪见状强忍着怒意,装出一副听不懂的无辜模样,笑着说胡拉拉特别会开玩笑。
    她匆匆拿酒杯往胡拉拉端着的空杯子是一碰,仰头喝干就离开了。
    一场庆功宴会在花万仪难看的脸色下,匆匆散了场。
    ……
    哗啦。
    伴随一声清脆碎裂的声响,一盏价值数千灵石的珊瑚骨聚灵摆件掉在地上碎做齑粉。
    那摆件的主人对此毫不心疼,又是数声碎香,无数灵丹妙药、仙家法器、先天至宝纷纷化作一地散碎的垃圾。
    “谷小草、巫娆!区区元宝派的破落户也敢来我头上撒野!”
    送走客人,花万仪坐浣花宗在一处隐秘花亭内大发雷霆,在一旁侍奉的浣花弟子均是大气不喘一声,生怕被宗主迁怒殃及池鱼。
    花万仪眼锋扫过四周,忽地抓起一个小弟子的脖子。
    “你笑什么?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实则那小弟子刚刚只是被吓得唇角哆嗦了两下,现在被花万仪掐着脖子,更是面色苍白,连话都说不利索。
    大弟子花媚香怕闹出人命,硬着头皮劝道:“宗主息怒。”
    “我怎么息怒?非得踏破元宝山门方能平息今日羞辱!”
    “他们方才刚出二道门,如今想来还没走。有道是赶早不若赶巧,造化天今天开了门,许多弟子都进去修炼了。”
    “造化天,原来是今日开么?”
    花万仪难得露出笑脸。
    “你去把巫娆和谷小草引到造化天,我待会儿便去会会他们。”
    花万仪从枝头掐下一朵海棠,放在鼻尖轻嗅,而后又毫不在意的将其丢弃在地上。
    一双绣花鞋碾过,花朵零落,花液淌在地上,留下了红色的印子。
    第二十五章 [v]
    却说宴会散场之后,胡拉拉带着元宝派一行人顺着人流离开浣花宗。
    这一次浣花倒是将珈罗门大开,红毯铺地,没再对人群划分一个三六九等。
    谷小草踏出门外时,再度看到门口两个童子,便得意洋洋做了个鬼脸,引来两人怒目而视。
    谷小草笑嘻嘻回头:“看什么看,这回儿你们俩再也拦不住我了。”
    那两个童子忽地诡谲一笑,双双指向门上海棠处,只见海棠缓缓绽放,发出妖艳糜烂的红色。
    “你看那门上海棠开了。他们那么快就把阵法修好了?”
    谷小草本想扯着身边的巫娆让他也看一眼身后,却不想一只手抓了一个空。
    再往身前望去,周遭熙熙攘攘的人流已经消失了,更不见元宝派一行人,唯有一条红毯蔓延无边际,隐藏在一片朦胧的白雾中,看不清终点。
    “巫娆?胡老头?有人吗?”
    谷小草心里发毛,喊了两声,只听得回声在空旷的山门前回荡。
    她埋头往前跑了许久,可是红毯始终在脚下,像是遇到了鬼打墙。
    谷小草只好又回身望去,按常理她也该跑出几十里路去了,可珈罗门竟还在身后咫尺的地方。
    两个童子还是保持着那副诡异笑容,做了一个向门内导引邀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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