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珠珠心里发慌,正想说什么,李曼娥横过剑柄一下拍在她后颈,白珠珠瞬间倒地,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
    莲花瓣从指尖飘下,打着旋落到雾水中,柔嫩的花叶一点点蜷缩,慢慢消融成浅粉色的雾气。
    林然看着那丝丝缕缕的粉雾,半响,却挽起袖子,竟就那么直直地伸手下去,细长的手掌慢慢捞过一捧雾气。
    白雾从指缝如流水氲开,呈现愈发厚重的浓白。
    它在化混沌。
    林然抬起头,望着海畔绵延的白光,慈舵的主人阖眸立在天空,头颅垂落,背影清冷,仿佛陷入不醒的沉眠——他整个人几乎已经变成了一团光,无数白涡从他体内源源溢出,化成这世上最柔韧的壁,竭力阻止那来自不详传说的混沌侵蚀向人间。
    林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他真的就将彻底化作一团光,消散向四面八方。
    她站在观海亭,站在小舵入海最深处的亭台,遥遥望见东海悬着数不清的小舟,那些小舟不知何时渐渐都化作了雾气,绰绰约约,包缠着一道道沉睡的人影,缕缕的异彩从小舟飘出来,飘向上空,汇聚在天空,天空变成一种奇异的色彩,像是有一只无形之笔在空气中渐渐绘出画卷。
    那画成型之时,两方时空重叠之际,便是真正一切开始的时候吧。
    林然望向海深处,隐约能看见晏凌蜷缩的身影,巨大的黑色漩涡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下有如活物地吞吐,他修长的身体开始不自抑地痉挛。
    瀛舟用蔚绣莹的记忆做桥梁,用这些气运者的意识作为构筑彼岸时空的支柱,而作为窥探时空的代价,被迫抽离出的意识将投向那个时空的‘自己’,两种意识相撞,争夺起身体的权利,本能挣扎着想醒过来。
    林然又一一看过元景烁,侯曼娥,楚如瑶……所有人都开始轻微地挣扎,像被包裹在茧中,开始试图撕开湿韧的茧。
    她轻轻捻着手指,心里默算着时间的刻度,突然脸颊变得温暖。
    林然愣了一下。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才发现天边一直不落的霞光,忽然渐渐变了。
    霞光没有落下去。
    但更明亮的光,白色的,金色的,边沿散发着微微亮红的光,从天的边缘升起,像初生的太阳,缓缓升空,越来越大,越来越耀眼,厚重而灼赤的光芒照亮天空。
    林然慢慢站起来,怔怔望着天空,望着那光。
    好半响,她忍不住笑起来。
    天空无形贯通剑阁之顶的巨大灵柱倏然散开
    一道道明光,像几颗流星倾洒平野,划过遥远的天空,向着四面八方特定的方向落去。
    灵涡前所未有鲜活地跳跃,重新汇聚成灵流,其中一道调转方向大股大股蜂拥向禅刹,那一刻,天边亮起了明光,像天地都在庆贺。
    灵光倏然降下,劈在山顶小院中,正中那棵荒芜了许久的菩提树。
    菩提树一瞬开出了花
    ——自古一人化神,万物共升灵。
    一道明光落入明镜尊者头顶,他眉心那朵半开莲花终于得以徐徐盛放,天地间无形的化神桎梏如锁链砰然碎裂。
    明镜尊者睁开眼,熬得布满血丝的眼眸望向遥远剑阁的方向,唇边终于露出了一点笑。
    剑阁遥遥的山川原野间,无数闭眼静默盘坐的修士倏然睁开眼,呆呆望着天边的明光,渐渐的,每个人面孔染上狂喜。
    一把巨大的剑影法相徐徐浮现在剑阁之上。
    祁山崖下,阙道子倏然惊站起,所有长老仰起头,望着那剑影,呼吸都停止。
    那剑影静静坠了许久,光芒漫天遍地,让太阳都隐没了踪迹。
    许久许久,霞光如幕铺泄,剑影泯灭,刺目的光芒渐渐散去
    露出高山之上,一个人的身影。
    寒肃的罡气一下一下拂过他衣摆。
    那人站在崖边,衣袍猎猎,清癯飘逸,白衣质素,如风云沉遒鹤。
    “……”
    空气都像在那一刻沉默。
    阙道子嘴唇颤抖,眼眶无意识地发红。
    他掀开袍角,跪下去,穷尽肺腑所有的呼吸,大声地,一字一字地高喊:“迎—大—尊——”
    像是一个讯号。
    所有人眼含泪水,近乎虔诚地俯身叩首。
    “大尊。”
    化神者,为大尊。
    江无涯,自此,沧澜化神第一人。
    第208章
    白珠珠是被海风吹醒的。
    她迷茫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幽沉的天空。
    她感觉后背硌得难受,她爬起来,才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座翘角的屋檐上。
    侯曼娥坐在不远处最高的屋角,屈起一条腿,赤莲剑搭在膝上,手边倒着几壶酒,另一条腿垂在檐边,懒洋洋地晃。
    “醒了。”
    白珠珠小心地点一点头,望四周望一望,就望见遥远天边雾蒙蒙的海。
    她呆了几息,反应过来,瞬间跳起来:“东海!”
    “已经到了东海?!”
    “是啊。”李曼娥说:“你不是说到东海就把化神的秘密说出来,现在已经到了,说吧。”
    白珠珠:“……”
    这、这么快。
    她还没有编好下一个借口呢。
    白珠珠攥紧手指,强作镇定:“还不是时候,我还不能说。”
    李曼娥看向她,半响,笑着挑起眉:“你吃准我不会杀你,是吧?”
    她在笑,但眼角眉梢全是瘆人的寒意。
    白珠珠不敢直视她,下意识低下头
    “没有,我知道你随时可以杀我,我知道你要杀我……”
    她说着说着,不知为何有些委屈,她擦了擦眼睛:“我知道…你们都变得很可怕…你们不是我见过的人了………”
    李曼娥本已经打算动手了,但看着她这个样子,莫名地停住了。
    李曼娥在白珠珠身上看不出太多的恐惧、怨愤和绝望,看不见这些如今无处不在的情绪,她脸上只有难过,一种夹杂着害怕的委屈,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孩子。
    李曼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天真的神色了。
    在这样一个世道,即使刚初生的婴儿,也会本能地憋住哭泣,免得哭声把恶鬼和强盗招来,把自己全家都搅成碎肉。
    她确实不像这个世界的人,她应该生活在一个太平又安逸的世界,周围的人都爱她,像被保护在象牙塔里的小公主,天真善良,纯粹热血,还会因为别人想杀她而委屈。
    李曼娥轻轻嗤笑一声。
    她不想杀白珠珠了,她太无聊了,无聊到除了杀掉楚如瑶,好像已经没有别的事可做,这个不知道被谁精心养着的小宠物,留在身边,也许能给她乏味的生活增添那么一点趣味。
    ——没有也没关系,反正随手杀了也不迟。
    李曼娥百无聊赖地想着,就看见白珠珠突然瞳孔睁大,露出恐惧的神色。
    李曼娥心一跳,毫不犹豫拎住白珠珠的衣领一跃,跃到半空中,不知何时涌上来的血水正无声无息吞噬掉整座阁楼。
    “咯咯。”
    白珠珠听见一声动听的笑声,带着一点女孩子的娇柔俏丽,像撒娇一样:“被躲过了呢。”
    白珠珠惊恐看过去,看见一个血河中笑盈盈站着个锦绣粉裳的少女。
    她生着一双绒绒的兔耳,可爱地一动一动,容貌清秀娇美,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身段婀娜柔软,华裙缀满流苏环佩,风一吹过,环佩叮鸣作响,像个娇养无害的闺秀贵女。
    但她就这么踩在血河中,数不清的妖魔在她身后阴影中蛰伏着爬出,咆哮的血河在她绣满鲜花的裙摆下平涌和缓,她伸出一只脚,踩在露出半边肢体的血鬼头顶,那择人而噬的血鬼瑟瑟发颤,小猫一样柔顺伏在她鞋底。
    李曼娥避过血水,转过身来,二话不说拔剑挥出一道火龙朝她张开血盆大口。
    “罗月。”李曼娥:“你他妈是不是犯贱?!”
    “呀呀,怎么还生气了。”
    少女轻巧一跃,卷起来的血水正将那火龙吞噬,她娇娇笑着:“好久不见,与你打打招呼,开个玩笑而已啦。”
    的确是开个玩笑,但如果不小心被玩笑吃掉了,那就是无能,就算死了,也是怪不得别人的事。
    李曼娥根本懒得跟她废话,冷冷说:“黄淮受重伤,云长清反应及时,断了一条胳膊,没死。”
    “都没死啊。”罗月手指一圈圈绕着鬓角的碎发:“元景烁那几个好妹妹呢。”
    “姓尹的已经病死了。”李曼娥说:“仲梓素跑得快,没抓住。”
    罗月看着她:“该死的没有死,该抓住的也没有抓住……”
    “究竟是实力不济,还是……”
    “还是什么?”李曼娥皮笑肉不笑:“你想说什么?”
    罗月看着她,半响,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没有什么意思。”
    罗月笑着说:“我当然知道,你可不是手下留情的人。”只不过是不当回事罢了。
    罗月知道,李曼娥只想杀楚如瑶,除此之外,正邪黑白对她都没什么意义,她来魔楼做这个焰侯,只是懒得与正道掰扯,自己要杀元景烁,她闲着没事儿就顺手杀一杀,但要说对魔道多么忠诚,对手下的魔修多么看重,那就可笑了。
    罗月并不在意这点,她弄死的手下妖魔并不比李曼娥少,没用的工具就是这样,总是损耗得很快,但补充得会更快,总是不愁用的。
    “呵。”李曼娥冷笑:“那你还跟我扯什么废话?!”
    罗月绕着头发,心里突然生出杀意,想扭断她的脖子,让她敢这样毫无尊卑与自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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