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舟终于抬起头,望着蔚绣莹仿佛瞬间凝固惨白的面容。
    “用计数不清的世界历练你们,像火淬炼铁水成钢,让你们无坚不摧,然后用你们的魂魄、你们的道心,用你们所拥有的数不清的记忆与斑驳缤纷的思绪、情感、生命,当你们的肉身随着旧世界而陨落,你们的精神便可化作托起新世界的浮塔,长长久久,托起亿万生灵的新生。”
    蔚绣莹倏然软倒在地上,眼珠空洞,好像连呼吸都不会了。
    “我若蜉蝣,望天之浩大。”
    瀛舟轻叹:“这寰宇,浩渺瑰丽如斯。”
    “圣人有云,朝闻道,夕可死矣。”他说:“可我却是不愿的,既然得闻道,自该破苍天,游寰宇,望尽诸天万千事,方不负此生才是。”
    蔚绣莹呆呆地听着,听见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劈在空白的脑海,心头陡然生出莫大的恐慌。
    “你想做什么?你要做什么?!”她强撑起最后的力气仰起头,声嘶力竭地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瀛舟垂眸,看着她,慢慢笑一笑。
    “既然天道可以以尔等为浮塔,我也想试一试。”他轻声道:“我想试一试,以你为桥,踏足那时空境,当旧与新的世界合一,是否也可以逆转阴阳、颠倒乾坤,叫我们也真切地望一望,那寰宇之外,无尽浩大的星空,和那个如神祇操纵我们一切命运的……存在?”
    蔚绣莹疯了似地往后爬,但还没爬几步,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抓起,悬到他面前。
    “不……不——”
    她疯狂摇头,瞳孔瞪大,眼泪不知不觉爬满脸孔:“别杀我,别杀我,我想回家,求求你我还想回家——”
    他轻轻出一声气,修长的手温柔地化为雾,穿进她头颅。
    “谁没有家。”
    巨大的光团自这里爆发,铺向遥远的东海,他望着那海面无数如星光闪烁的浮舟,轻笑说:“这里的所有人,都曾有家。”
    第202章
    白珠珠疼得喘不过来气。
    像一把刀刺进脑袋里,狠狠地搅动,疼得她无法呼吸,脑袋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脑袋被狠狠挤压了一下,白珠珠眼看着陡然划过无数斑驳扭曲的光影,下一瞬,面前豁然开朗。
    一种带着说不出隐约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白珠珠直接扭头扑在地上干呕,边咳嗽边流眼泪,眼泪糊了满脸。
    “咳—咳咳——”
    她趴在地上,咳嗽了好半天,等手脚重新有力气了,才用袖子抹一把脸,站起来。
    她望向四周,望见荒芜的山坡,到处光秃秃的不见人烟,连鸟兽的痕迹都没有,从远处到脚边贯通了一条细河,河水竟然是血红色的,天是近乎黑的深灰蒙蒙,看不见一点阳光,空气中甚至也朦着层让人不适的淡红色,一呼吸起来,那种腥气更重了。
    白珠珠迷茫地望着四周。
    雾都君那时为她讲过一个故事,其实她没有完全听懂那个故事,她只听明白了,沧澜会有末日,而这个末日,是有可能改变的。
    所以她来了。
    雾都君只说送她进一个地方,可她现在醒过来,已经完全认不出自己在哪儿。
    “白姑娘。”
    白珠珠精神一震,连忙说:“我听见了,我进来了,但这是哪儿?”
    “白姑娘。”瀛舟的声音很柔和:“你是在沧澜?”
    白珠珠呆了呆:“沧、沧澜?”
    “——”她倏然惊叫:“这就是你说的——是我们的沧澜?!”
    “是,亦不是。”
    瀛舟温和地解释:“还记得我与你讲的那个故事吗?圆周延伸循环,无数时空交叠首尾相接,才形成完整的世界;这是沧澜,却是另一个时空的沧澜……你可以把它看作我们沧澜未来的一种可能。”
    白珠珠似懂非懂,她茫然地抬起头,望着灰黑的天空、浮动着猩红的远方,眼中那种茫然渐渐化作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慌。
    这可能就是……未来吗?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时空阻断,我约莫不能与你说更多了。”
    瀛舟的声速微微加快,听着却莫名带种让人安心的笑意:“白姑娘,你只需要做两件事。”
    “第一件,活下来
    第二件,去东海。”
    “……”
    “活下去…去东海…”
    “活下来,去东海。”
    白珠珠喃喃这几个字,像是想刻进骨子里深深记住:“没有别的了吗?我不用做别的吗?”
    “其他自有我来。”瀛舟的声音越来越模糊:“白姑娘,去东海,当你目之所及的世界如琉璃碎裂,旧与新的世界交叠一线,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白姑娘。”
    他轻轻一声叹,声音终于湮灭:“这沧澜的未来,便交在你手中……”
    白珠珠手脚发冷,心中却莫名烧起了火。
    “等等!我还想问——”
    白珠珠还要着急追问,忽然浑身汗毛倒竖,是生物面对危险的本能反应。
    她下意识往前一扑,脑后正好腥风刮过,伴随着某种怪异的嘶吼声。
    白珠珠踉跄一下,惊恐转过头,看见一只怪物竟然从血河里爬出来。
    这河虽然红得奇怪,但这么细,刚才她并未有任何防备,可怪物硬是从细细的河流中挤出来,接触到空气的时候,陡然吹气一样膨胀起来,它的身体仿佛无数人与兽类的残肢连接在一起,猩红的血水沿着肢体流淌,露出皮肤仿佛被无数染料泼洒过的扭曲光彩。
    怪物硕大的眼珠直勾勾盯着她,充满贪婪的色彩,从身体不知哪里挤出一个扭曲的声音:“吃——”
    白珠珠浑身凉到底。
    ……它竟然还会说话!
    它有神智吗?它是…是人吗?
    她下意识后退几步,又有点犹豫要不要过去制服它、研究一下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就看见血河又接二连三伸出几只腐烂的手。
    “…”白珠珠扭头就跑。
    她跑得很快,但那些怪物像饿疯了的狼陡然嗅到血腥味,咆哮着穷追不舍,紧紧吊在她后面,不管她怎么跑都甩不掉,而且她发现,这些怪物竟然到处都是,周围全是绵延的血河,于是越来越多的怪物爬出来,越聚越多。
    白珠珠听到渐渐逼近身后的嘶吼声,额头滚出大颗的冷汗,灵气短短时间就消耗了大半,她边用力跑边往焦急往四处打量,寻找能躲一躲的地方。
    四周都是荒原,放眼望去尽是被密布血河割裂的荒土,连绿色的草皮子都看不见几片,哪里有能躲藏的地方。
    白珠珠心凉了半截,但当望向东边一座山丘的时候,突然看见那里渐渐飘起大股大股的黄沙。
    她定睛看去,只见六头如狮如虎的巨兽奔上山丘,巨大的锁链往后拉着一架苍黄色的华盖兽车,一架架庞大的兽车从山后紧随着跃出,整个队伍兽车足有十几架之多,浩浩荡荡往前奔袭。
    白珠珠立刻意识到这是自己唯一的生路,她用尽所有力气加速朝那里跑去,同时用扯破喉咙的力气大声喊:“救命——救命啊——”
    她的声音在黄沙间飘散,身后怪物发出更亢奋的嘶吼,白珠珠不管不顾,紧张盯着那队兽车,生怕他们没有听见,或者根本是听见了却不想理会。
    但她遇到了最幸运的情况。
    为首那架最大的兽车渐渐降速,降到车队最后,远远能隐约看见窗帘被掀起一下,像是什么人往外看了一眼,随即几个人从兽车里跳出来,跳到车顶,往白珠珠这边射箭。
    带着白光的巨大箭矢划过白珠珠头顶,狠狠扎进身后怪物的身体,白珠珠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眼看着那怪物在白光惨叫着腐蚀消融。
    这样的白光……
    是悬世慈舵?
    白珠珠无暇多想,她一鼓作气跑向车队,一支支利矢划过她身边射中怪物,无数白光闪烁中,她终于靠近兽车。
    兽车前帘突然被掀开,一个衣着厚重的美貌女子出来,朝着她伸出手:“快!”
    白珠珠下意识伸手握住她的手,猛地借力往车架一蹬,踉跄着扑进车厢里。
    “咳——加速!”那女子咳着扬声:
    几乎是同一瞬间,兽车加速,正好避过扑来的怪物,车轮滚滚向前,溅起的浓密烟尘将那些怪物淹没。
    “呼…呼……”
    劫后余生,白珠珠手脚发冷,喘了好几口气缓过劲儿来,才连忙抬头向女子道谢:“多谢……咦?”
    白珠珠看见女子的脸的时候,愣住了。
    这个人她见过!
    她去慈舵看病,离开的时候,慈舵的大师姐正好领着一个年轻病容的女孩子进来,也是来看病的,错身时,她听见她们说话,那是仲刀主的爱女、玄天宗的师姐。
    “咳咳……这里已被忘川侵蚀,早早荒无人…咳咳—烟了,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咳”
    女子声音很柔和,一听就是个脾气柔善的人,她比白珠珠那日见过的更成熟美丽,已经是一位绝代的佳人了,可她脸上的病容却比那时更重,肤色苍白没有血色,说着短短几句话,就忍不住咳嗽。
    “咳,咳咳…”
    梓素用袖子掩住半张脸咳了好几下,才缓和急促的咳吸,看见白珠珠睁大的眼睛,还以为她是在惊讶自己的病,浅浅一笑:“我是个凡人,咳,身体不太好,但不会传染的。”
    白珠珠赶紧摆手:“我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能问一下。”白珠珠小心问:“你是叫…梓素吗?”
    梓素愣住,仔细望着她:“我们…认识吗?”
    “不不,我、我们不认识。”
    白珠珠迟疑一下,接着问:“这里是哪里?忘川,是指那些红河吗?那些怪物又是什么…”
    她没有问完,因为梓素已经蹙起眉,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着她
    ——好像她在问太阳为什么升起这样人尽皆知的道理,因为太过寻常,反而显得异常莫名其妙。
    白珠珠知道自己从不是一个聪明的人。
    她永远不可能像雾都君那样,轻描淡写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她甚至连说谎话都骗不过人。
    那就干脆不要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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