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侯曼娥为了杀楚如瑶来东海,楚如瑶为了维系正道仅剩的种子来东海阻止元景烁与晏凌残杀。
    然后是天崩地裂,大开杀戒,雾都君从沉睡中醒来,用那个叫白珠珠的女人脑子里属于奚柏远的天机碎片复苏混沌,冲开了这无垠天空穹顶结界最后一道口子,成了压死沧澜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是蔚绣莹所知道的东海。
    那才是她所知道的小瀛洲!
    这里不该有悬世慈舵,不该有无忧无虑的嘻闹声,不该有远处炊烟袅袅、人烟不息,不该有这样的安逸太平。
    这里该是尸山血海,该是天崩地裂,天下英豪应该聚集于此,沧澜应该在这里流干最后一滴热血!!
    蔚绣莹看着这些无忧无虑的笑脸,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感到茫然。
    她知道的那些,到底是真的吗?
    她看见的这一切,才是假的对不对?
    她已经很久没有机会见到晏凌或者元景烁了,明镜尊者离开,熙生白甚至根本没打算见她一面,江无涯奚辛千里之遥高高在上,她谁也找不到。
    她还什么气运都没有得到!!
    蔚绣莹死死攥着草药,攥得草茎扭曲折断,她几乎想跳起来把它扔到脚下踩碎,狠狠地踩碎!她想像个疯婆子一样歇斯底里,她想尖叫——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得到气运?沧澜如果不灭该怎么办,沧澜如果改变了,她该怎么回家?
    林然!晏凌!元景烁!楚如瑶——
    该死啊!通通去死啊!!
    她想回家,她想回家啊!她到底要怎么才能回家?让她回家吧!让她回去吧!!她想回家啊!!!
    激荡的情绪在她胸腔冲撞,嘶吼在她脑中回荡,一阵柔和的轻风拂过,蔚绣莹忽然头晕目眩。
    她恍惚看见斑驳光影从遥远的长廊尽头涌来。
    那光影在云雾中起伏,勾勒出她熟悉的地方:床头摆着的毛绒抱枕,房顶新买的水晶悬浮灯,路口看见人就兴奋摆尾的机器犬,磁悬回环的列车道,穿入云中的城市,大屏幕主持人报道着与反叛军战争的最新消息,她的同学、老师,那几个讨人厌的小贱人,新看上的年少有为的学长,暗恋她的学弟在从球场羞涩朝她跑过来表白,还有许许多多熟悉或不熟悉的脸……
    蔚绣莹呆呆地看着,眼眶不由自主湿润起来。
    少年羞涩叫着“学姐”的脸倏然碎裂,化作一个朦胧修长的身影。
    像雾色从深海浮起,春色晓月,月珠的细露缓缓落在他唇边,化作一抹柔和含缈的笑意。
    蔚绣莹瞬间窒息。
    她的瞳孔收缩,尖叫在她喉头几欲破出
    ——是他!!
    但那声尖叫还没有挤出舌头,对面人已经悠然抬起了手。
    蔚绣莹的世界便陷入一片黑暗。
    “这样好的霞光啊。”
    青年握住彩裙少女的脖颈,像拎着一只长脖垂死的鸭子。
    他望着天空,体态如云修长,长身玉立,欣赏了片刻,才慢慢转过身,对着旁边一众呆住的弟子们轻轻笑一笑。
    “真是不巧,姑娘们。”
    他轻笑:“这样的好日子,怕是要坏了你们的好兴致了。”
    云雾轰荡而起,瞬间蔓延向整片楼台亭阁。
    林然手中握着的笔顿了顿,抬起头,透过窗棱,看着墙外猝然扬起的红布。
    红布高高在空中飘扬,在劲风中猎猎震荡,如鲜血染就,刺目得惊人。
    雾色遮天而起,东海翻起入天高的惊浪,白线自海天一线高高扬起,席卷着白雾化作的海啸,浩大地骤然咆哮着倾覆而来。
    白光自药院刺出,舵坊的护持大阵阵纹明亮,熙生白的怒吼震耳:“瀛舟——”
    耳边忽然拂过浅浅的风,带着湿润的凉意,像被柔软的唇舌吐出一口气。
    “许久不见啊。”
    他低低地笑:“林姑娘。”
    林然闭了闭眼。
    再睁开,眸色清明柔亮。
    “嗯。”
    她淡淡说:“许久不见。”
    第200章
    白雾风过。
    药田繁盛茂密的药材一瞬间枯死。
    熙生白拂袖推开正在听课的青蒿青黛,一步迈出,无数雪白的灵涡精灵般在他周身旋转,涌向四面八方,小舵的护山大阵爆出明光,正挡住轰然覆下来的雾潮。
    “瀛舟!”
    熙生白衣袂震得翻飞,怒喝:“你发什么疯?!”
    护山大阵之外,重重浓雾之上,缓缓浮现出一道人影。
    他的脸隐没于云雾中,看不清五官,却能看见修长柔和的体态,像流云的影,春风晓月般,有一种极温雅的多情。
    “熙舵主,许多年不见。”
    他笑了一笑:“怎么脾气还是这样的急。”
    “少来废话!”
    熙生白冷笑:“老天不开眼,叫你这祸害又活了过来,你不好好藏着,跑来这里招摇做什么?!”
    瀛舟笑着说:“舵主这样嫌我,叫我倒不好与你多寒暄几句了,那好,我便直说了。”
    “我睡得太久了,骨头都软得没力气了。”
    瀛舟负起手,悠然说:“这次醒来,我想松一松筋骨,做一个游戏。”
    熙生白勃然变色:“你说什么? ”
    “舵主没有听错。”
    看着他发怒,瀛舟却仍不紧不慢,甚至娓娓解释起来:“我要目前在小瀛洲的所有人,无论宗门弟子、名门氏族还是散修,所有人,一同入东海,过雾海,不过者退,过者入,直至有人登上雾都山,走来我面前,便是第一赢家。”
    “你放屁!”
    熙生白直接被气到骂人,他怒不可遏,震袖无数白涡就如千刀万箭向瀛舟刺去:“你算什么东西想做什么做什么,狂妄如斯,真当我熙生白是死人不成?!”
    瀛舟朗笑,在白涡刺来的瞬间身形化作流雾,白涡陷进雾气中,像风中扬起的沙无声湮没着消融。
    熙生白一跃而上,白底青纹的袖摆如簌簌青叶震起,从云雾尽头射来一支雾箭,细尾锋尖,看似不堪一击,熙生白挥起白涡化作屏障,箭尖在扎进屏障时猝然爆开,屏障炸成无数碎片,被巨大的力波反震向熙生白,尖锐的雾气碎片瞬间划过他脸颊,在鬓边划开一道细细的口,殷红的血渗出来。
    丝丝缕缕雾线贪婪地往皮肉里钻,恨不得沿着伤口,将里面血肉啃噬个干净。
    熙生白面无表情抹过鬓角,雾气呲呲消融,伤口愈合,只在细腻光洁的皮肤留下一道血线。
    “何愁架上药生尘,何必叫一味药,去做打打杀杀的粗事。”
    悠悠的声音轻声慢语:“熙舵主,你不善争斗,何苦与我撕打?我再不济,这万里海雾为我不朽不散,反而是你,若是伤了自己,这满个小瀛洲的修士,千千万万的人,失了母亲的小羊羔一样,又还能靠谁庇护呢?”
    熙生白脸色发沉,袖口下五指紧紧攥起,半响冷声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说了,我只想做一个游戏。”
    瀛舟轻笑:“你疑神疑鬼什么,我又不是洪水猛兽,叫所有人去渡雾海,渡不得者,我自然将他们送回来,总不会叫他们全淹死在东海里。”
    熙生白盯着他:“我是问你,做这件事是为什么?”
    “那便今夜子时吧。”瀛舟自若罔闻:“今日的霞光这样好,怎么舍得辜负好景致。”
    “就从小舵的沙角入。”
    他对着熙生白莞尔:“熙舵主,待他们入东海,还得劳烦你为我封海,这样大的时空境,我在这边拉,你在那边收,才可撑得起来。”
    “你、究、竟、在、搞、什、么?”
    熙生白一字一句从牙缝挤出来:“我还没有答应。”
    瀛舟笑了一下,忽而拂袖而起,庞大的雾海有如海啸朝着护山大阵沉沉压下。
    各处瞬间爆出此起彼伏骇然的尖叫,所有人都恐惧地仰起头,隔过灵光颤颤闪烁的护山大阵,惊恐望着天空那浮在云雾中有如神祇的人影。
    “今日今夜,舵口小沙角,自子时起,丑时终,所有修士入东海。”
    缥缈悠长的声音如仙音浩荡,清晰传到每个人耳朵:“丑时一至,东海倒覆,所有妄图藏匿不渡之人……”他停了一下,轻笑说:“…便化作这东海的雾水,自此与我作伴吧。”
    所有人悚然汗毛倒竖。
    “瀛舟!”
    熙生白忍无可忍一掌向瀛舟拍去,瀛舟却不接他这一招,大笑着后退,身形再次化为流雾,大片大片海雾如同退潮的水反泄回东海,转瞬间重新露出晴朗的天空与灿烂瑰丽的霞光。
    “我名瀛舟,以雾都为号,雾都山上,谁第一走来我面前,我赠他无上天机,一场泼天机缘!”
    “此一言,天地为证。”
    所有人呼吸一紧,仓惶与恐惧如烟消散,不知多少人瞬间亮了眼睛。
    “望诸君喜讯。”
    那声音如是笑道:“我在雾都山上,恭候佳音。”
    ——
    熙生白坐在厅堂里,紧紧望着手中的信。
    “……珠珠叫我们看到东海生变,就把这封信送来慈舵。”
    陆知州与裴周站在厅堂里,陆知州低落说:“她当时说了许多听不明白的话,说完就跑了,我们追出去,却怎么也追不上,到底被她甩开了,之后也再找不见她,我们不知如何是好,本还想再等等她回来,就突然看见东海雾水滚过来,将天空都覆住,不敢再耽误,赶紧将信送过来。”
    熙生白沉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地盯着看过,他的手臂绷得很紧,信纸后面,手背上青筋根根绷起,他用尽所有力气地克制,好半响,手指压住信纸中间的折痕将它缓缓折起来,确定不会有任何人透过缝隙看见哪怕一个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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