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那样,你会快乐吗?”
    白珠珠吸了吸鼻子:“那当然快乐,谁这样,谁不会快乐呢?”
    青年像是莫名被这句话逗笑了,眼睛弯起来,掩唇而笑:“是,谁这样,会不快乐呢。”
    白珠珠愈发觉得他是个奇怪的人。
    一个男人,这样掩唇笑,却一点不觉得女气,而只觉出一种风流的韵致,流雾浮云般雅润的清姿。
    “但第一件事就算了。”白珠珠想到了什么,又低下头,瓮声瓮气说:“我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他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强迫他来喜欢我……但我不想让他喜欢一个坏人,我不想叫他被人利用、被人当做展现魅力的垫脚石……”
    “让他去喜欢别人吧。”白珠珠揉着酸涩的眼睛:“他其实挺傻的,一根筋一样,一点没有陆哥哥精明……叫他去喜欢一个好人吧,喜欢一个不会伤害他的人,那样、那样我就能放心了,我就不用再缠着他了。”
    青年望着她,像是看见一桩有趣的轶闻,轻声问:“他伤害了你,你为什么还喜欢他、愿意事事为他着想。”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为什么。”
    白珠珠慢慢抱住膝盖,低下头:“别人又不是我,怎么能代替我评价被不被伤害,本来就是我一厢情愿,他不喜欢我,但也从来对我很好,不给我希望,把我当妹妹一样疼爱……我小时候,身体虚弱,只能在屋子里待着不能出去,他也那么小,不到腰高,跟着伯父伯母一起来看望我,他把手里很珍惜的风筝送给我,然后每天来找我,再从我这里借走风筝,在院子里放,让我隔着窗户就能看见……”
    后来陆知州好奇,私塾放课后悄悄跟着他翻墙进来,才知道她……从那以后,她就有了两个哥哥,一直到现在。
    所以哪里有那么多委屈、那么多虐恋情深,别人说的永远是别人看见的,可真正的故事,从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白珠珠从不觉得自己多么可怜,她只是有点委屈,自己的命怎么这么短,人世走一场,难道只是为了让爹娘亲人伤心吗?
    她用手背抹去脸上泪痕,看见青年像是在出神。
    “…也是如此。”他轻轻一声叹,笑意的声线柔和,带着莫名的意味:“这个世上,总有些人,是哪怕在你心口捅上一剑,也叫人极舍不得的。”
    白珠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关心,直接说:“第三个问题,你问吧!问完我们就两清了!”
    青年回过神,却笑着,摇摇头:“第三件事,我不会问你问题。”
    白珠珠愣了一下,警惕说:“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听我讲一个故事。”
    青年温声说:“一个可能很长、很长的故事。”
    白珠珠完全愣住了。
    她总是搞不懂这些奇奇怪怪的人在想什么。
    白珠珠犹豫了一下:“那是……什么样的故事?”
    青年像是没有想过,眉眼慢慢垂,在日暮的黄昏中,陷入了一点沉吟。
    “这是一个……”
    他缓缓说:“真正大道无情的故事。”
    第195章
    陆知州坐在大堂靠门边的位置,正在发愁。
    手举起茶杯一饮而尽,他眼睛一刻不停紧盯门外,扫视着街上路过的人群,生怕哪一瞬间就错过了人。
    门口跨进来一个人,陆知州立刻站起来:“找到人了?”
    裴周抿着唇,摇了摇头。
    陆知州顿时丧气。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陆知州喃喃:“这附近所有的海滩都找遍了,也雇了那么多人去找,老大一个人怎么就是找不到?!”
    裴周低声说:“我给城里的乞儿都发了钱,他们消息最灵通,请他们帮着走街串巷打听,又嘱咐了周围几条街的店家,谁如果见着人,直接告诉她来这里找我们。”
    陆知州点点头,忧愁说:“这天都要黑了,伯父在方舟那里怕是等急了,要是再晚点她还不回来,那就得通知伯父,实在再找不到人,便得联系这里的城主和慈舵帮帮忙找才好。”
    裴周没什么心情说话,也点点头。
    陆知州看他一眼,忍不住来气:“说起这个我就生气,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不管你喜欢谁,但得顾忌珠珠的感受,那个姓蔚的就那么重要,为扶她一下,值得把你从小看大的妹妹气走?!”
    裴周抿着唇,心里也后悔。
    当时就算不是蔚绣莹,任何一个姑娘在眼前快摔了,他都不好袖手旁观,伸手下意识扶一下,谁知就那么巧,恰好被珠珠看见,一声不吭扭头就跑了。
    知慕少艾,他是喜欢过蔚绣莹,当年幽州万莲池那无意间的惊鸿一瞥曾让他久久不能忘,但从北冥海真正见面之后,知道的事多了,也渐渐知道人并不是他幻想中那样圣洁纯善、美好无暇,他说不上多失望,但心思确实慢慢淡了,这次也是路上偶然遇见,人从对面走过来,笑盈盈向他们问路,他总不好不答,才一起说了会儿话
    谁知就这么巧,偏偏给珠珠看见了。
    陆知州脑子冒火。
    从离开慈舵,白伯父情绪一直低落,他们正忧心珠珠的病情,现在又给她气着了,跑到哪里都不知道了!
    陆知州越想越气,扭头骂裴周:“你个榆木脑袋!以后你少见蔚绣莹!再有下次,我直接和你绝交!”
    “我知道。”裴周低声说:“不会有下次了。”
    说到底,当然谁也没有珠珠重要。
    陆知州还是气不顺,举起茶杯仰头灌一杯,猛地站起来:“不行,我再去找找,你留在这里等。”
    陆知州说着就要往门外走,没走两步,忽然眼睛一亮:
    “珠珠!”
    裴周抬起头,正看见白珠珠走进来。
    她衣服褶乱,头发散下来,步子很慢,低着头进来。
    裴周心一紧。
    陆知州看得揪心极了,绕过桌子快跑过去,拉住她:“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了?”
    他一低头,看见白珠珠裙摆的血迹,瞬间炸了:“怎么还流血了?!”
    裴周完全坐不住了,跑过去:“珠珠——”
    白珠珠像是终于被从一场大梦唤醒,恍恍惚惚抬起头,看了陆知州一下,摇摇头,低声说:“陆哥哥,我没事,没人欺负我,我是不小心摔倒了…已经吃过药了,伤好了,就是血迹还留着,显得吓人。”
    陆知州不信:“摔能摔成这样?你给我说老实话!”
    白珠珠又摇了摇头,看见裴周担忧地走过来,强撑起精力,对他笑了一下:“裴大哥。”
    她脸色苍白,眉宇间像是笼着一层说不出的情绪。
    裴周顿了一下,珠珠往往开心的时候叫他裴大哥,不高兴的时候直接叫他裴周,但他从没见过她这个模样。
    他心里莫名有种不安的预感。
    “珠珠……”他很担忧,低声解释:“之前街上,你是误会了,我与蔚——”
    白珠珠摇了摇头。
    “裴大哥,我不是在想那件事。”白珠珠顿了一下,说:“我先不回去了,我还要在小瀛洲待几天。”
    裴周和陆知州都愣住。
    陆知州:“怎么突然就……”
    “我喜欢这里的景色,我想多看一看。”白珠珠对陆知州笑着说:“陆哥哥,我好累啊,你能不能帮我开个厢房,我想休息一会儿。”
    陆知州便被堵住嘴:“……行,这有什么不能的。”
    他给裴周使了个眼色,去叫店小二:“我们开三间上房。”
    白珠珠一声不吭往楼上走,裴周跟在她身后,几次欲言又止。
    走到房门前,裴周终于叫住她:“珠珠,和哥哥说会儿话,好不好?”
    白珠珠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哥,我今天真的想休息了。”
    裴周张了张嘴,最后只好说:“…那我叫人去告诉伯父一声,让伯父先回家去,我们陪你再住几天。”
    白珠珠想叫他们也回去,她自己就可以。
    但她知道他们一定不会答应的。
    “好。”白珠珠:“谢谢你,裴大哥。”
    裴周不知道说什么。
    “…没事。”他低声说:“珠珠,不用和我们生疏,我们一起长大的。”
    “嗯。”
    白珠珠推开门,对着他挥挥手,把门关上了。
    裴周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突然滋味难明。
    她从没这样什么都不愿意与他说,她从没这样过。
    陆知州跑上来:“怎么样?”
    裴周回过神,摇摇头:“她不愿意说……等明天再说吧,叫人一会儿送桶热水来给她解解乏,再叫点饭菜来…”
    “……”
    白珠珠听见外面细碎的交谈声渐渐消失,她慢慢转过身,背靠着门,慢慢地滑落。
    她靠坐在门边,抱住自己的腿,低下头,用额头顶住膝盖。
    她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
    海滩上,她看着那个云雾似的青年折下一根树枝,慢条斯理在沙子上画了一个圆。
    他画了圆,然后在圆起点的位置,点出一片雪花。
    “你看,这里有一片冰。”
    树枝点在雪花,顺着圆的弧度,慢慢划过一圈。
    雪花中心堆积的细沙随着慢慢散开,渐渐重新填满了圆的凹弧。
    “这一片冰,毕生的使命,合该是走过这一圈,把自己化为碎沙,重新填满这一圈轮回,才可叫圆生生不息、长久安泰。”
    她那时完全莫名其妙。
    “你到底要说什么,又是沙子又是冰,根本是两种东西。”她质疑:“这与你说的故事有什么关系?”
    “耐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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