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死了,他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就面前这个女人,要不是陛下舍不得她,他一定冲着她自爆,让她陪着陛下一起去死。
    他没精打采:“什么东西?”
    林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把大块的肉馅咬碎,才慢悠悠问:
    “你敢为了你家陛下去死吗?”
    “……”
    喜弥勒瞬间僵住。
    他抬起头,用一种像要把她生撕活扒的嗜血眼神看着她。
    “你有什么?你到底知道什么?”
    他急促地低吼:“陛下没有死?你知道他在哪儿?他有什么话传给我?!”
    林然把那颗馄饨咽下,对他笑了笑。
    喜弥勒死死盯着她,看着她不紧不慢从怀中取出来一个包着的帕子,一点点打开,露出一块指节大的骨头,以及一把黯淡的赤色匕首。
    喜弥勒怔怔盯着那把匕首,嘴唇开始哆嗦:“这是……是陛下……”
    “这是他剔出来的凡骨,和活着时生剥逆骨才留下的一点残魂。”
    林然轻轻捏了捏那小块骨头,笑着说:“成纣强剥凡骨想以妖身化神,格局实在小了,凡骨妖骨都是骨头,仍然是肉身,现在化神不死,将来合道时也是要死,还不如直接不要肉身了;如今天地灵气这样充裕,妖域那么多大妖大魔,与其让它们失去管束跑出来作乱,他干脆吞噬了它们,以血海入道,融魂魄于妖域,化身黑渊那样的一地之主,举妖域之力与天相抗,那时候,便是天道又能拿他怎么样。”
    “……”
    喜弥勒像是看什么恐怖的怪物一样看着她。
    他脑子有什么在尖叫,本能咆哮着叫他立刻逃走,逃得离这个比妖鬼比魍魉更疯狂的怪物越远越好——
    可他的嘴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
    他听见自己用一种怪异的尖嘶声音问:“……我该怎么做?”
    有着青竹一样秀美干净面庞的女人对他笑了笑。
    喜弥勒眼睁睁看着她拿起那把匕首,在披风的遮挡下,轻轻地、慢慢地贯入自己的腹部丹田。
    丰盈的元气像细雾散开,血丝在不可知处似花线蜿蜒。
    她慢慢拔出来,皙白的手,衬得黯淡匕首上丝丝缕缕被元雾萦绕的血痕艳得惊人。
    她把匕首重新放在帕子里,又把那块骨头放在旁边,包好,推到他面前。
    “在雪停之前,天地沉落的元气消失之前,这把匕首上的血不会凝固。”
    她说:“如果你能在这之前,带它回妖域,找到一条河流,把骨头埋进河边湿润的泥土里,把血滴上去,如果逆骨湮为飞灰,魂魄散出,当河流变成红色时……”
    “他就能活。”
    “……”
    街上人来人往,叫卖砍价声音嘈杂鼎沸,馄饨摊老板正手忙脚乱收灵石,边给打听客栈的人指点方向。
    馄饨的热气蒸腾。
    空气中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喜弥勒死死盯着她,忽然抓过那布包,跳起来转身就跑——
    “——嗳嗳你还没结钱!!”
    “……”
    林然笑起来。
    她看着喜弥勒肥胖的背影在人群中冲撞,像头凶蛮孤独的野牛义无反顾冲向远山,消失在人海。
    这个世道,最不缺的就是疯子。
    她慢慢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馄饨,笑着对老板招手:“老板,是我结钱,再要两个包子……十来个包子拿着吃。”
    林然买了账,拿着油纸包的包子咬着在街上走。
    “喂!”
    然后她肩膀就被一小坨雪团砸中。
    林然转过身,看见白珠珠像一颗小炮弹咣咣冲过来,站到她面前,叉起腰,深吸一口气,像一只吸多了气的小河豚。
    她气鼓鼓说:“你不是说今天要走了吗,怎么还有空出来逛街?!”
    林然望一眼她身后不远处的陆知州和裴周,陆知州朝她挥挥手,裴周温和点了点头。
    “我正在要走的路上。”
    林然指了指大街尽头海岸那边的码头,无辜说:“路上饿了,看见街边包子不错,买了几个。”
    白珠珠嫌弃她:“方舟上又不是没有饭,你路上还非得吃一口,你怎么这么馋,你——”
    “嗯。”
    林然好脾气地应着,她不爱吃肉馅,正好掰下来一块没咬过的肉馅喂给白珠珠,正在嘚啵嘚的白珠珠下意识张开嘴,鼓着腮帮子嚼了嚼,露出惊奇:“味道确实不错……呸!”
    白珠珠反应过来,大声说:“你不要转移我注意,我有话问你!”
    林然咬着软乎乎的面皮,敷衍说:“好的,你问吧。”
    白珠珠咬着唇,看了看她,声音渐渐小下来:“…你的伤还没好吗?他们都说那个什么洛河神书在你身体里,要不要紧呀?”
    “没什么事。”
    一个包子吃完了,林然又掰开另一个喂给她,边说着:“洛河神书没有伤害我,我宗门师叔又请明镜尊者照看我,这些日子在他身边肯定是没事的,再之后嘛,听说悬世慈舵的医修现在就在小瀛洲那边悬壶问诊,小瀛洲就在珫州边上,如果运气好说不定我们还能再遇见,所以不用想我,慈舵的熙舵主可是能起死人肉白骨的半仙儿,我这种的去他那儿怎么也能多活个百八十年……”
    白珠珠被疯狂投喂,嘴巴咀嚼都来不及,脑子顿时一团浆糊,乱七八糟地胡乱点头——她突然抓住一个重点,惊叫说:“珫州?你去我们珫州干嘛,你不是回宗门吗?”
    呀,居然真听明白了。
    “你不是、你师叔不是这就要带你们回宗门吗?”
    白珠珠咬着唇:“我…我还特意来送你的。”
    “我是想回宗门啊。”
    林然笑眯眯说:“但宗门愿不愿意让我们回去,可说不准呢。”
    她当然是不能回宗门了
    ——她现在做的这些事,如果被江无涯知道,江无涯肯定会当场气死。
    她是那么不孝顺的弟子吗?当然不是啦。
    还好,天裂了,灵气复苏了,江无涯得拼尽全力去化神,暂时抽不出空来管她的;这种紧要的时刻,万仞剑阁为了沧澜的安定,肯定会自封宗门,以便最危急的时候至少还可以弃卒保帅、献祭全宗以保九州;而像楚如瑶她们这些年轻弟子,作为剑阁未来的希望,自然得被放逐得越远越好……
    嗯,所以小瀛洲真是一个好地方,又离得远,又没人管,又可以看病,看完病再坐方舟转不了几站就是玄天宗,很方便把那里山底下的黑渊抽出来,完全可以说是导航最佳规划路线。
    “啊?”
    白珠珠茫然说:“你到底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
    林然神色没有一丝变化,把剩下的包子叠巴叠巴收起来,然后揉揉她的头,笑道:“我要走了,如果运气好很快就能见到的,不要想我啊。”
    “…谁想你啊!”
    白珠珠一下被转移了注意,耳朵瞬间红了,恼羞成怒躲开她的手,跺脚:“你快走快走!码头船笛声都响了,你万一晚了没坐上船,你就自己游回去吧!”
    林然笑了笑,把手收回来,对着远处陆知州和裴周摆摆手,转身快步往码头跑去了。
    白珠珠看着她的背影,呆了呆,脸上的气恼渐渐消掉,慢慢变得茫然。
    陆知州溜溜达达走过来,正想调笑她几句,见她这副神色,顿时一愣:“怎么了?刚才你俩不是说得挺好吗,怎么这种表情?”
    好像要哭一样。
    白珠珠闻声回过神,眼神却还是茫然:“我不知道……”
    “我就是这次看着她……”白珠珠回忆着刚才林然笑眯眯的样子,升起说不清楚的感觉:“感觉……好奇怪啊。”
    陆知州心里一咯噔。
    他是寥寥知道的人,珠珠这孩子是天生有些痴性的,白家在她刚出生不久就特意抱着去拜访过慈舵的医修,慈舵的人就说她是灵识天生太强太纯粹,就像小孩子,因此对善恶爱恨感官极其敏锐,太激烈的情绪会让她爆发可怕的力量、害她反噬而死,让白家千万好好养着,吓得白家之后把她当瓷娃娃一样宠着,不敢让她受一点气,连她硬要追着裴周出来都捏着鼻子同意了。
    裴周也意识到不对,走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陆知州强压下心里的不安,故意大力揉了揉白珠珠的头:“没事儿,她舍不得人家呢,看人家要走,委屈得要哭了。”
    白珠珠被从那种深海般压抑的情绪中拽出来,眼神渐渐清明,随即羞怒:“你才哭!你全家都哭!我才没有舍不得她,她身边朋友那么多,才不缺我一个,我一点都不稀罕!”
    陆知州故意调笑:“呦,还吃醋呢。”
    “你——哼!我不跟你说话!”
    白珠珠说不过他,恨恨踩他一脚,转身就往外跑。
    “珠珠!”
    裴周想去追她,无奈看陆知州:“你做什么总气她。”
    陆知州斜他一眼,呵呵:“我气她,可远没有你气她多。”
    裴周一愣,神色渐渐沉寂下来,有些复杂地望一眼天边海岸,雍州的沉龙方舟在一众岳敞恢弘的方舟中就已经不是那么显眼了。
    陆知州翻了个白眼,拉着裴周去追白珠珠了。
    边走着,陆知州还边在想,珠珠这个病,实在是个隐患。
    等回珫州之后,怎么也得跟伯父伯母说说,听说慈舵的熙舵主竟然亲自出山去了小瀛洲,反正离得也不远,是不是再把珠珠送去小瀛洲看看,若能请到熙舵主亲自瞧一瞧,那就再好不过了。
    ——
    林然跑到码头,码头已经挤满了人。
    “这这!”
    林然左右扭头看了看,站在登船甬道前侯曼娥正朝她招手,不仅有侯曼娥,楚如瑶、晏凌、还有音斋无极谷罗堂等九门许多人都在。
    林然走过去,侯曼娥的目光立刻扫射过来,像审视社畜秃顶老公有没有出去乱搞一样盯着她:“你去哪了?我今早上去找你,你怎么一早就没影了?”
    “……”
    林然很头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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