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对。”
    喜弥勒下意识:“什么?”
    然后他看见少女看向他,眉目柔软,目光清和,又像是带着一点笑意。
    “我说,你说的对。”她笑了一下,轻声说:“这世上可堪与我师父相提并论的,唯他一人而已”
    喜弥勒怔怔看着她,看着她越过自己往前走,赤着的雪白脚掌踩进鲜血,溅起一点点血珠,黏在她纤细的小腿上,她一步步往前走着,走得很慢,但极是从容,背脊清瘦,像一根风吹过的青竹,所过之处,翻涌血浪柔软地俯首。
    她走到血色屏障前,一只细长手掌抚上,屏障裂出一道细缝,涌出的腥风吹得她黑袍上下翻动,她走进去。
    屏障在她身后重新合拢,赤红遮盖了她背影。
    “…”
    “……”
    喜弥勒很久没敢说话。
    好半响,他咽了咽口水,什么也不敢再想。
    林然看见许多的尸体,无数巨大的妖兽小山般坍倒,血河里散落着残破的肢体,森白的骨架,大地像是地震后留下无数深凹交织的裂痕。
    她莫名想起第一次进这里的场景,那也是流不尽的血,气息微弱的幼童倒在血泥里,濒濒将死,却有着滔天血海的暴势。
    “轰!”
    一头小山高的狰兽哀鸣着倒下,强烈震动沿着撕裂的大地直传到她脚下。
    可怖粗壮的红影在半空缓缓升起,像蛟龙朝天扬起的首。
    林然仰起头,看见巨大的赤色凶兽趴在山顶,猩红的兽瞳残狞而冰冷,五条粗长的尾巴在它身后像展屏的雀尾挥动,第六条长尾的虚影已经若隐若现。
    它伫立在最高的那座山上,堂而皇之睥睨众生,带着血腥的兽瞳缓缓移动,望过之处所有妖兽凶兽都匍匐着哀鸣。
    然后它突然停住。
    他嗅到了什么。
    熟悉的属于它自己的气息,包裹着柔软而清冷的一点温香。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凹谷中站着。
    宽大黑袍在腥风中翻飞,披散的白发,勾勒出一具清细的躯体,像青竹开出柔软馥郁的花。
    兽瞳间冰冷的细线突然放大。
    林然站在那里,看着那可怖的凶兽从山顶一跃而下,奔涌血河在它触足之前如摩西分海划开两边,它踏着满地尸骸,缓缓走到她面前。
    它远没有满地任何一头死去的妖兽庞大,体型修长而美丽,纤长的腿,从宽阔的肩高,到骤然收紧窄细的腰,柔软的皮毛流转着丰盈的光华,狐狸的面孔缀着一双细而长的兽瞳,在暴戾残酷的血腥中,流溢出一种说不明白的雍容和妩媚。
    它绕过她,她约莫只有它腿那么高,得仰着头,才能对上它那双猩红的妖瞳。
    它慢慢绕着她走,像是打量一块鲜美的肉,衡量着从哪里入口,能让鲜甜温热的血淌满它的唇齿,满足它欲壑难填的渴望。
    她身上都是它的气息,它的味道。
    像已经很古老的历史里,愚昧的世人会将纯洁美丽的处子裹在嫁衣里,送进深海、放逐高远的山,用她们的血、她们柔软的身体,她们的哭泣和吐息,满足独裁者残暴侵掠的欲望。
    她是献给它的祭品。
    林然平静任它打量着,半响才老神在在道:“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看。”
    ——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一团毛绒绒不断挣扎的红尾巴。
    小红尾巴发出惨烈的鸡叫。
    “这个是你之前留给我的。”
    林然解释:“我就是证明一下,咱俩以前关系不错,毕竟你连尾巴都愿意给我玩。”
    她松开手,‘被送给她玩’的小红尾巴惨叫着撒丫子跑了。
    林然沉默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说:“如果你愿意走到我身边,并不拍死我的话…”
    林然看着它:“我会愿意帮帮你长出新尾巴的。”
    说完,她退后几步,摊开手,露出手腕被拴住的镣铐,表示自己的无害。
    凶兽凝视了她好一会儿。
    冰冷的东西伸到她腰间,比罡风更坚硬的绒毛轻而易举划开她的黑袍,划伤细软的腰。
    血珠顺着雪白的皮肤缓缓滑过一道道细痕。
    林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任由赤尾慢条斯理在她身上环着,直到尾巴尖伸到她面前,她抬起手,慢慢抓住。
    绒毛骤然尖耸,像猫炸起的毛。
    绒尖刺如她手心,她手掌瞬间变成鲜红。
    “放松。”
    她的声音很轻:“放松…”
    她的手没有松,反而慢慢握紧,手指穿过蓬松细密的绒毛,握住皮肉里柔韧的筋,然后沿着尾巴生长的轮廓,沿着骨骼并连的骨节,缓缓地一点点地往前捏。
    她仿佛深入到绒毛的世界,目之所及都是柔软的赤红,许多尾巴有的伸展,有的缠住她的腿,像蛇一样蠕动。
    她听见它冰冷而沉重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像带着杀意,可又像是很妩媚。
    狐狸精啊狐狸精。
    林然默默想,但愿他清醒了之后不要恼羞成怒搞死她。
    不过他们妖族好像生活都很混乱,他爹满九州少说留了万八千个种,他成纣多大气一个人…妖,应该不会怎么样
    ——而且他还不行
    那就更没事了!
    林然终于摸到尾巴根,在第六条尾巴准备长出来的地方,她轻轻摸索,然后手指突然摸到一块特别柔软的位置。
    像鲜花开着一道细缝。
    它突然发出一声特别低又凶戾的声音,垂落在周围的尾巴一瞬间弯成弓状,像蝎尾危险地高高勾起。
    林然静止在那里,深吸一口气。
    保佑,保佑它别一尾巴过来把她抽飞。
    她不想被糊成肉酱,这个死法适合喜弥勒,她好歹是个少……起码长得像个少女,这也太不体面了。
    她轻轻挠了挠尾巴周围的皮肤,在它稍微放松一点的时候,手指突然用力——
    第158章
    事实证明,所有新生命在破壳的时候都是很艰难的。
    林然觉得手指像陷进柔软的湿泥里,血一下子涌出来,让她想起以前在某个世界孵小鸡,要在小鸡啄不开壳的时候,轻轻敲开蛋壳一角,黏腻的蛋液和血丝淌了她满手,还睁不开眼睛的小鸡嫩乎乎地窝在她掌心叫,她得无比小心翼翼地一块一块把细碎蛋壳挑开。
    然而凶兽当然远远没有小鸡仔可爱。
    它的喉咙里滚出像受伤的野兽那样低而沉的声音,罕见地有些焦躁地在原地踏步,圈着她腰的尾巴不断收紧,勒得她噎了口气:“……你轻一点,勒死我更完蛋了。”
    它望着她,猩红的眼珠因为濡湿显出一种滴着水的残酷妩媚,带着深重的杀意和威胁,
    林然也没办法,都到这一步了,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里摸。
    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在成纣彻底丧失耐心咬死她之前,她终于摸到了那根尾巴。
    它蜷缩在里面,被包裹在一层膜里,像一个沉睡在母体中的胎儿。
    那是他的第六条尾巴。
    是他亲手斩断自己人族的凡骨后,在这幽冥以幼体重修,以血祭撕裂开海底封印,用泄露出的世界本源碎片元气,淬炼血脉以强行返祖,生长出的新的第六条尾。
    林然捏住那团尾巴,像帮助难产的小羊羔脱离母体,轻轻地慢慢地往外拉。
    它又开始躁动,尖锐的爪子频繁划割地面,每一下都把地面划出深深裂痕,呼吸重得林然都怕它一张嘴把自己连皮带肉吞下去,她安抚地摸了摸它的皮毛,冰冷的绒毛在这种时候也变得柔软滚烫:“很快,很快。”
    她手心总是温的,平时会让人觉得暖和,这时就清凉得恰到好处。
    它躁烈嗜血的情绪在她一下一下细致的安抚中渐渐缓解,它重重喘着气,盯着她一会儿,她专心致志看着它的尾巴,瓷白额角有细细一层薄汗。
    它舔了一下嘴巴,喉咙像很久没喝到血那样干涩难耐。
    林然感觉一股力拉着她慢慢降低,她有点惊讶地抬头,看见它屈起四肢慢慢伏跪在地上,缎子一样赤红柔软的皮毛随着呼吸重重起伏,它折过身,像圈地盘一样把她圈在中间,长长的狐吻放在她肩膀。
    林然:“……”
    啊,这。
    肩头又承担了本不该承担的重量,林然也不好把它推开,她两只手都已经伸进去拉住尾巴。
    她手心之前被划伤,流出的血淌包裹尾巴的薄膜上,薄膜像遇到热水的雪渐渐消融,湿漉漉的尾巴尖终于探出来。
    它喘得越来越剧烈。
    天空的雷声越来越大,一道惊雷倏然劈在不远处的山丘,整座山丘轰然崩碎。
    浓郁的血腥味逸散开,周围恐惧匍匐的妖兽不知何时都抬起了头,望着那盘踞在谷中美丽雍容的大妖,眼神变得贪婪又垂涎。
    那血腥气发了疯似得往鼻孔里钻。
    上古神兽的血脉,是它们最好的补药,能让它们脱胎换骨、鲤鱼化龙
    ——那是老天在故意给它们机会。
    涎水不知不觉从嘴边滴滴答答地流,一双双兽瞳变得猩红,它们爬起来,不约而同地逼近。
    林然感觉到越来越肃杀的气氛。
    天雷要斩它,妖兽想吞吃它。
    它是人参果、是唐僧肉,是登天的一种可能,是这沧澜九州肆意滔天的最清醒者。
    它若是死在这里,一切都没有希望了。
    她,绝不允许这种可能。
    不能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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