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想要化神,我只是想借由化神之前的塑体重生之力,改变你的体质。”
    奚柏远抱着她在怀里,给她指着院子周围一圈埋着的一颗颗妖丹,先指着北边那颗最亮的青色妖丹:“你看,这是一头玄祖龟,玄龟你知道吧,有着上古神兽玄武的血统,它生前可是一头元婴巅峰的巨兽,得有十座连绵群山那么大,幸好早死个几千年,否则我都不一定打过它。”
    苏慧兰气色不太好,眼神含着深重的忧虑,闻言却笑了:“你打不过它,你不是向来自得天下第一吗,别人随口说你不如谁谁,你嘴上不说,心里都得憋好几天。”
    奚柏远见她终于笑了,也跟着欢喜起来,蹭了蹭她鬓角。
    “我这不是只跟你说吗。”
    威震天下的无情剑主、最高贵风流的剑阁长老,却像个孩子一样和她小声撒娇:“我是你夫君,你得跟我好,你不能笑话我。”
    苏慧兰听他撒娇,心里发软,低声说:“不笑你,我与你好。”
    明明是他逗她说的,可听着她低低的一声,奚柏远心脏像是被只手狠狠攥紧,那种酸涩顺着心口蔓延到手臂,让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发颤。
    他悄悄把颤个不停的手收回袖笼里,不动声色继续笑着给她讲:“还有这个,西边那个,这是鹏鲸,来自妖域与北冥之海的交界的深海大妖,流淌着上古鲲鹏的血脉,可以直潜深海、翻云覆雨,还抟风九万、齐天而飞,极是厉害…”
    “还有这头蟠龙…”
    “这头白泽之兽…”
    最后他指着一头凤鸾的残骸,这是他唯一寻到的上古时期化神神兽留下的东西,找不到妖丹,甚至连具完整的尸骸都没有,只有一个头骨静静摆在那里,但散发的威压仍然煌煌慑人。
    “这凤鸾是真正的上古神兽,可惜,只找到这一头化神的头骨。”
    奚柏远咬牙,声音满是不甘,眼神闪烁着异光:“凤凰有重生涅槃之能,我却只能找到这一点凤鸾的残骸…我听说云天秘境中封印着一头曾差点合道的化神巅峰凤凰的残魂,只可惜它没有出世的迹象,若是我能进去,若是我能把它夺来……”
    “柏远。”
    奚柏远的手被轻轻握住,他被从那种诡异的状态中惊醒,慌忙看向她,对上她担忧的目光。
    “我没事,没事,我就是要化神了吗,心境动荡,小事,不打紧。”
    奚柏远紧紧握住她的手,强露出轻松的笑来:“慧兰,你瞧。”
    他从怀里摸出来一本妖皮卷,塞到她手里,献宝似的给她翻:“你瞧瞧,这本妖族秘典我都改好了,我推演了上百年,推演了成千上万遍,是肯定没问题的!到时候咱们用这些妖丹作阵,给你注入妖气,我再趁着化神的天地之力给你淬体,你就能脱离凡人之躯成半妖了,到时候你的寿命就可以变得很长很长…”
    苏慧兰眼中渐渐溢出泪光,喉头发痒,那种强烈的想咳嗽的冲动涌上腥甜的血气,她强忍着,如常地仿佛欢喜地笑:“真的吗,那太好了。”
    “当然了!”
    奚柏远兴奋说:“到时候你就可以修炼了!虽然说半妖修炼慢,但没关系,我带你去各种各样的宝地、我给你找各种各样的灵草奇珍,你很快就可以筑基、结丹…”
    他越说越欢快,突然想到什么,连忙搂着她安慰说:“我知道半妖身份尴尬,但是有我呢,我定不会叫你受委屈的…而且半妖也不差,你可以长两个毛绒绒的耳朵,或者有一条漂亮的大尾巴。”
    奚柏远竖起两只手指在头顶比划耳朵,对她青涩地弯了弯手指:“就像这样,你不是一直喜欢小动物吗,以后你自己就是最可爱的小动物了。”
    苏慧兰被气笑了,拍他一下:“奚柏远!你就会气我!”
    奚柏远只一个劲儿看着她笑,笑得像个傻子。
    苏慧兰又气又笑看着他,半响,伸手抚住他面颊,轻轻说:“柏远,别怕。”
    奚柏远脸上强撑的笑容消失,他望着她,忽的潸然泪下。
    “慧兰,我好怕。”
    奚柏远抱紧她,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坠入她发顶,打湿了她渐渐长出白色的发根:“我其实怕死,我其实怕被剑阁知道我做的这些事,我怕被天下人知道我奚柏远不是大公无私光风霁月的君子、其实只是个卑劣自私不择手段的小人,我怕那些唾骂、那些指责、那些曾经对我崇拜敬重的弟子、后辈、同道那转为轻蔑的眼神,我怕失去我一辈子兢兢业业打造出的一切……”
    苏慧兰抱住他的脑袋,像哄孩子一下一下抚他的头发,她眼中含着泪,听见他嚎啕:“可是我更害怕失去你啊!!”
    他的妻子,他的爱侣,这个陪着他、爱着他,像包容孩子一样包容他所有不堪、阴暗的女人,让他体会爱,让他尝到了幸福,让他不用再当个神、当一座剑阁活着的牌匾,可以真正地快快乐乐地做一个普通的男人。
    她就是他的幸福本身啊!
    所以他怎么能失去她?他不能啊!老天可以扒他的骨扒他的肉,可以夺走他的一切,可是不能把他的幸福夺走啊!不能啊!!
    “慧兰,慧兰…”
    他死死抱住她,哭着喊她:“慧兰我心里难受,我难受,我也不想这样,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剑阁,可我真的没办法了,我不能放你走啊我不能放啊……”
    “我知道,我知道…”
    苏慧兰心口剧烈的抽痛,她强忍着嘴里的血气,笑:“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还哭,丢不丢人。”
    奚柏远抱住她,脸埋在她腰,像受委屈的孩子一样,只喃喃着:“慧兰,你别怕,我们一定会成功的,一定会成功的…等咱们成功了,我就回去负荆请罪。”
    苏慧兰故意笑他:“那你八成是要挨你们剑阁的打魂鞭了,或者被关禁闭,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你犯了坏事,那些小弟子就目瞪口呆看着他们尊敬的奚长老挨揍,那你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你还欺负我。”
    奚柏远悻悻嘟囔两句,可是看着她含笑的脸,又忍不住笑,笑得狡黠:“那也没关系,我挨了鞭子,你就得照顾我;我被关禁闭,你就在牢房外面陪我,每天陪我说话,给我送吃喝。”
    苏慧兰佯怒:“好啊!你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使唤我了。”
    奚柏远在她脸上亲一大口,在她羞怒之前,紧紧抱住她。
    “都没事,都没事…”
    奚柏远喃喃:“慧兰,只要你陪着我,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苏慧兰顿了顿,缓缓握住他的手、握紧,握得很紧很紧。
    她闭着眼笑,眼泪却顺着脸颊滑下。
    傻子。
    ……
    江无涯走了,林然在小舟上待着,发了好会子呆。
    她早猜到阙道子不可能只因为江无涯和奚柏远的一点争执就担心江无涯道心受损;江无涯这几天钓鱼的状态也太平静,平静得都不正常,根本不像一个刚与教养自己长大的师长产生剧烈的理念分歧的年轻人。
    他更像是已经确认了什么,在彻底的失望过后,陷入彻底的平静。
    他是在等着什么。
    林然联想到江无涯前些日子突然离开了一阵,阙道子说他去了幽冥绝地。
    现在江无涯又离开了…
    林然猜想,这八成是跟那位奚长老有关。
    自从进了这片魂念,就像是眼看着风雨欲来,一大片不明的阴云压在头顶,黑压压的,却怎么也挣不开。
    林然心里有点闷,嗓子像是有口气堵着,却吐不出来。
    她吐不出来。
    林然在床上胡乱打了会儿滚,还是不解气,干脆爬起来,从自己的小木屋模型里掏东西。
    江无涯不在,也没人管她会不会把船弄沉,林然先掏出自己漂亮的帷帐,在床头支上一圈,瞬间土得非主流的大床就变得飘逸,有仙气飘飘那个味儿了。
    高龄少女林奶奶满意地点点头,愉快决定要把她的床装饰得更漂亮。
    毕竟谁还不是个小仙女呢。
    然后林然就挂上鲛纱纱帘,摆上最软的枕头和被子,摸出来一个这边小孩子玩的足有人高的兔子布玩偶,里面填的棉花,抱起来特别有安全感,她抱着蹭了蹭,最后把一个精巧的风铃挂在纱帐外面。
    她戳一下风铃,风铃叮叮作响,她往后倒回床上,抱着玩偶,怔怔听着风铃的声音渐渐消失。
    林然闭上了,一会儿,却猛地睁开。
    “叮叮——”
    风铃被风吹动,急而厉得响着。
    林然掀开纱帘跑到船头,往外眺望。
    她望见瑶莲一朵朵凋零,雪白的花瓣坠在湖面,被剑气一寸寸侵染成鲜妍盛放的粉色。
    那粉色的花瓣绵延成了一条路,铺到那黑金领绛红蟒袍的少年脚下,沿着他的靴尖止住。
    林然木然抬起头,看见奚辛那张艳丽到不像话的脸蛋。
    哦,这是追着来打她了。
    林然觉得她应该识相主动和他打招呼的,可她今天莫名很累,没什么精气神,就站在那里,无精打采看着他踩着花瓣施施然轻巧走来,像只踮着柔软肉垫在丛林间跳跃、骄傲又美艳的小黑豹。
    小黑豹走到她面前,出乎意料,表情竟然还好,没有生气,甚至都没有像惯常阴沉个脸,看着还有那么点罕见的平静。
    奚辛环视周围一圈,江无涯不知道去哪儿了,该是刚离开不久,因为小船上还满满当当摆着东西:鱼竿,小木凳,床,床边就是一张桌子,两个碗两双筷子,不难想象今天这个早晨,她和江无涯还面对面坐在这儿,一起说说笑笑吃饭。
    奚辛还没有生气,凉凉打量一圈,不知道什么意味地掀一下唇角。
    说实话,这有点出乎林然意料,毕竟她知道奚辛有多不待见她和江无涯出现在一起,要不之前叫她过去,都不许她让江无涯知道。
    奚辛要是当场发飙,林然一点不奇怪,反而是这样不声不响,不知道是憋什么大坏呢。
    要是平时林然一定有耐心陪他折腾,但她今天没什么精神,就呆呆看着他。
    奚辛一偏头,看见她眼睛都直了,木愣愣望着自己,已经不知道神游哪里去了。
    奚辛冷笑:“怎么,和江无涯就能碗对碗吃饭,对着我就只能走神,真是辛苦你天天变着花样敷衍我。”
    林然木木看着他,像个被房贷车贷和娇妻欲求不满压垮的颓废老奶奶。
    爱咋地,累了,毁灭吧。
    奚辛一看她这不吭声就装死的样子就烦。
    他绕过她,坐到床上,立刻陷入柔软的被褥里。
    呵,她倒是不亏待自己。
    奚辛坐了坐,往后靠,正靠住横挡在床上的不明凸起,他往后伸手捞过来,见是个足有人高的兔子抱枕。
    他嫌弃地撇嘴,漫不经心扯了扯兔子耳朵,才抱在怀里。
    说是抱在怀里,其实他还没有兔子玩偶大,更像是被玩偶抱在怀里。
    小舟,软枕,湖风拂青纱帐里,是巨大滑稽的兔子玩偶,和依在丝绒软绸中花妖精似的绝美少年。
    林然只听见风铃一个劲儿地响,她转过头,就看见倚在软褥的少年。
    他似乎觉得这样不舒服,解开束发的莲花冠随手扔到一边,任由乌墨柔顺的长发披散,又去扯衣领,绛红繁复的斓袍外衫堆叠在腰间,是雪白的内衫,领子松松敞敞散开,露出一线雪似的皮肤,细腻得像是小羊羔里层最柔嫩的皮,好像轻轻摸一下就能泛满敷粉的红霞。
    他最后踢开靴子,露出雪白的绸袜,又爬回去抱住大玩偶,像只抱着母亲的小羊,脸颊在它脖颈蹭了蹭,眼神怔怔的,似是出了会儿神,才懒洋洋眯起眼,斜眼瞥向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的林然。
    “呆头呆脑的,没出息。”
    奚辛打了个哈欠儿,漫不经心地开口:“我困了,过来,陪我睡觉。”
    ……
    江无涯看了看天色,对阙道子说:“你也先回吧,掌门师叔到时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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