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凝姑娘看着林然,咬了咬唇,却没有立刻走,而是轻轻先为元景烁倒好一杯茶水,才起身领着侍女门无声退下。
    元景烁对那茶水视若无睹,林然却完全没注意这点女儿家的小心思,傻咧咧走过去,走到元景烁旁边,背着手看他用手指触碰刀身那团虚幻光影。
    林然认出来,那应该是不知谁残留的一小团魂念,里面包裹着主人曾经的记忆,也许是功法、也许是某种窥探的感悟或者天机,也许是一段难忘经历不散生生化成的执念。
    魂念像一小块彩色布丁,元景烁戳进去,布丁狡猾地围绕着手指,却怎么也不愿意融入他体内。
    林然抿了下唇。
    元景烁抬起头:“很好笑?”
    林然眨巴着眼睛瞅他。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元景烁看着她,本来是面无表情的,可是终于也忍不住,慢慢掀起唇角。
    “林然。”
    他说:“你知道吗,你有时候可招人恨了。”
    林然老实点头:“所以我来的时候还在想,你要是找人把我扔出去,我落地的时候该是怎么个机智而不失优雅的姿势。”
    元景烁屈起拇指用虎牙咬住,咬了咬,低低地笑。
    “傻子。”
    他说,却伸出手臂。
    如果她见到的是个借酒消愁的元景烁,如果她在他眼中看到还有半分留恋和不甘,林然都不会靠近他。
    但现在,林然终于能露出灿烂的笑,她重重抱住他,手用力拍着他后背:“元景烁,我特别高兴,真的!特别高兴!”
    高兴你这么快就想明白,高兴你还愿意拿我当亲近的重要的人,高兴你能这样洒脱、这样骄傲。
    “你高兴得太早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元景烁下巴搭在她颈窝,听着她兴高采烈的声音,懒懒说:“我有私心,有贪欲,有不可说的念头,只是不叫你知道而已。”
    “如果好人指的是永远正直完美,那全天下就没有好人了。”
    林然却不以为然:“我从没想过谁能永远正直,私心和贪欲本来就是人的一部分,接受自己偶尔的黑暗面没什么好羞耻的;我只是希望你能永远记得自己的路,记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一直往前走,当转头回望来路的时候,你能坦然告诉自己:我问心无愧。”
    元景烁没有说话。
    这是你说的。
    他想,我记得我的路,我也终于敢去接受全部的自己,包括所有那些不可告人的欲念。
    但对不起啊,我大概天生做不了个纯粹的好人。
    林然觉得抱得有点久了、试图挣扎,元景烁手臂却搂得更紧,在她无奈何地小声絮叨“你是小孩子嘛还撒娇…”的时候,他直接在她脖颈那块被妖主咬过的咬痕处虚虚狠咬一下,然后在她毫无察觉又喋喋不休的小声中,懒洋洋闭上眼。
    所以我不打算告诉你:
    这条路,无论你愿不愿意,有一天,早晚有一天,我总会强大到能拽着你在我身边,亲吻你拥抱你、让你永远只陪我,一起走。
    第75章
    “夫人。”
    小月柔顺跪在地上:“小月拜见夫人。”
    罗夫人没有理会它,她倚在窗边,凝望着窗外正对着的那座名闻燕州的淬心塔。
    她忽然道;“知道我为什么选在这里建小楼西吗?”
    小月一顿,低声说:“小月愚钝。”
    “那我告诉你。”
    罗夫人笑:“因为只有这个位置,建起这座楼,无论从哪个位置往窗外望去,都可以望见那座黑塔。”
    小月瞳孔微震,低眉仿佛不敢言语。
    但罗夫人并不打算放过它。
    “所以爱情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能让一个好人变坏,也能让一个坏人想弃暗投明。”
    罗夫人轻笑:“小月,你说是不是?”
    小月瑟缩着作茫然态:“夫人…”
    “嘭!”
    小月只觉心口忽然翻山倒海般剧痛,整个五脏六腑都在扭曲,下瞬它已经被狠狠贯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地板,瞬间血流如注。
    它像狗一样伏跪在地上,五体投地,像以往无数次,对这个贱人卑躬屈膝。
    小月瞬间红了眼。
    轻缓的脚步声响起,罗夫人站了起来,绕着它慢条斯理地走。
    “你闻不到自己身上发情的骚味吗?”
    “既然已经发情了,为什么还不结丹?”
    “哦,让我想一想。”
    罗夫人忽而轻轻一笑:“是不是因为——”
    “——呲啦!”
    小月瞳孔骤缩,它上半身的衣服被生生撕裂,露出雪白细腻的皮肤。
    小月慌忙用手臂遮住胸口,它匍着几乎把上半身贴在地上遮挡,可是仍然遮不住胸膛平坦的起伏,是介乎于少女与少年之间的纤长又柔嫩的线条。
    罗夫人那半句话终于不紧不慢说完:“因为——你已经变成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啊!”
    小月头皮猛地一痛,被生生拽着头发扯起头来,罗夫人居高临下打量着它,从它的脖颈、胸口、腹部,一路打量到裤子遮住的位置,那眼神不像在看个人,倒像是在打量一只畜生的公母。
    “还敢用那少年做筏子搪塞我?笑话!我这双眼睛看过多少人,是人是鬼都认得清楚,岂会连男人女人都分不清?!”
    “夫人…夫人饶命…夫人…”
    小月浑身发颤,它诚惶诚恐地哀求着,雪白的皮肤不受控制地泛红,可它知道那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怨恨!是因为这么多年无法宣泄的快把它逼疯了的怨恨!!
    “养了你这么多年,把你当好好的姑娘养,可你自己倒是个有成算的,看见了人家林姑娘,这心里就不安分了,就不想做个女人了,想做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了,是不是?”
    “那当个不男不女怪物的感觉怎么样?”
    罗夫人弯下腰,眼睛噙着看肮脏蝼蚁般轻蔑的光:“那里长出来了吗?她看一看你是不是就亢奋得不得了?是不是每天都想求着给她上?她要是无意碰你一下,你就能烂在地上对她摇尾乞怜?!”
    喉头条件反射泛上酸水,被拆穿最不堪的绝望恨意杀意与莫名衍生的亢奋交织在一起,小月疯了似的摇头:“不是—不是——”
    “有什么不是的。”罗夫人忽而笑,用最轻描淡写的口吻:“没事,谁叫你是月兔嘛,就是——天生淫荡的贱种!”
    小月忽然窒息。
    贱种,贱种。
    这两个字就像是梦魇,跟着它前半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它,它只是头畜生、一个被从野兽转化成的卑贱半妖,更是半妖中血脉最卑贱最淫乱的的月兔贱种!
    可是凭什么?这是它愿意的吗?是它愿意一次次从死人坑里爬出来?是它愿意一次次忍受那样可怖的折磨换来这具不人不妖的身体?这是它愿意的吗?是吗?!
    凭什么它就要受这种屈辱这种折磨?凭什么它永远要被欺负被轻贱?就因为它是半妖,它就一辈子没有站起来的资格?
    贱人!贱人贱人该死的贱人!
    头再次被狠狠贯在地上,可那痛抵不上身体撕裂般剧痛的万分之一,小月眼底猩红一片,牙关死死咬住发出轻微的颤声,它不敢抬头,怕泻出自己眼中可怖的杀意,只能瑟瑟匍在地上,手指深深抠进地面,抠得指甲盖翻起、抠得鲜血淋漓。
    不会的,不会的!
    不会永远这样的!
    “我知道你恨我,你从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东西。”
    罗夫人望着它瑟瑟蜷缩的兔耳,慵懒一笑:“可你也不想想,小月,若是没有我,你还不过是荒野中一只野兔,一只连神智都开不了的畜生,是我,是我给了你新生!给了你如今变成人站在这里有嘴说话的机会!但我能给你这些,自然随时就能收回这些,我劝你好好想清楚,谁是你的主子,你该忠诚于谁?如果你想不明白…小月,别怪我心狠手辣,明白吗。”
    “…是,是,小月记住了。”小月趴在地上,颤声:“是夫人让小月变成现在的模样,小月不敢忘,夫人永远是小月的主子,小月绝不敢背叛夫人。”
    “这才对。”
    罗夫人脸上表情柔和下来,走过来轻轻扶起小月,怜惜地摸了摸它额头的血:“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爱情是最不可靠的东西,你向来聪明,怎么就看不穿呢?”
    “你跟着我,从小到大染过多少血、做过多少恶事,人是脏的,心也是脏的,你以为说弃暗就能投明,怎么可能啊小月。”
    罗夫人在它耳畔轻轻耳语:“别傻了,你就是瘫烂泥,你想洗掉的脏东西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永远洗不干净的;她现在只是需要利用你,才会对你好,如果你真信了她,等到你没有利用价值了,她扭头就会翻脸杀了你,”
    小月浑身一颤。
    “相反,你一直是我身边最得力、也是我最疼爱的孩子,安安分分跟着我,我又怎么会叫你吃亏呢?”
    小月垂着头,轻轻地啜泣。
    “好了好了,不哭了。”
    罗夫人轻叹口气:“好在你醒悟的还不晚,林姑娘是个好姑娘,我很喜欢,你哪天带她来小楼西,去暗宫吧。”
    “…夫人!”小月颤声:“您、您不是看上元公——”
    “本来我是无所谓你那些小心思的,毕竟元公子与林姑娘都很好,你喜欢林姑娘,那放过她也未尝不可…可如今元景烁已经闯过了淬心塔,拿到了第九重那位尊者留下的东西。”
    罗夫人像是回忆起什么,露出讽笑:“真是没想到,当年他费尽苦心把淬心塔炼化成本命法宝,都没能闯过第九重,如今倒叫个年纪轻轻的无名少年闯过…这少年先不能动。”
    “所以,只能选林姑娘了。”
    “她太幸福了,你知道吗小月,她真的太幸福了。”
    罗夫人忽然轻叹口气,语气近乎哀伤:“我可怜,你可怜、我们整个小楼西的所有人都可怜,她那样幸福,就该分一点幸福给我们,就该让她陪我们一起,你说对不对?”
    小月嗫嚅着:“她、她是万仞剑阁的弟子,是亲传弟子啊,恐怕…”
    “我知道,浅凝听了元公子与云少主的说话,她都告诉我了。”
    罗夫人抿唇一笑:“这没关系,长明灯只会截留主人最后的记忆,林姑娘在暗宫,就算死了最后见到的也会是慕容家的老祖,剑阁就算要报仇,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小月吞吞吐吐:“夫人…”
    “小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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