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悍然白光横贯而出,前所未有骇然的剑势拔地而起,以不死不休的决绝凛凛冲向“它”。
    元景烁眼底金芒大盛,可下一瞬,漫天的血和黑遮蔽了他所有视野。
    再然后,又或者是一切的最初,他看见了一个男人,一个月白广袖宽襟、披玄色大氅的男人。
    男人有着春水般皎皎的容貌,一双雾色柔和眼眸,他站在漫天冰雪中,雪峰最冷硬的坚冰也只能在他周身朦胧的海雾中颓然无声地消融。
    男人一步步地踱着,在漫天飞雪中慢条斯理、闲庭信步,偶尔轻咳一声,音色都像是鲛海美丽的琴弦被轻轻拨弄。
    忽然,他像是看见了什么,停步,含笑的眸子缓缓看去。
    他俯身,慢慢弯下腰,伸出手,花枝般白皙修长的手像是要摘取什么。
    元景烁死死凝着,想看清那是什么,但下一刻,那画面骤然定格。
    他一愣,那种仿佛离真相一步之遥却戛然而止的绝望和不甘让他眼底金光都染上暗色,渗出殷红的血来。
    那光亮凝固的化影宛若蛊惑,他不管不顾还要往前看个究竟,可突然有一双柔软的手臂缠住他脖颈。
    那是一双女人的手臂。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元景烁眼底瞬间染上暴虐的色彩,他毫不犹豫要折断那只手,可在握住她手臂要下狠劲的时候生生僵住。
    那只手腕上,坠着一只细细的素银镯。
    细细的,只浮着一点浅浅的花纹,悬在她纤细的、莹白的手腕,伶仃地轻晃着。
    那银镯像是开启了某种奇怪的机关,仿佛只是一刻,他突然意识到手掌握着的皮肤是多么的柔软、雪白,柔若无骨,纤弱得仿佛他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断。
    他慌忙松开手,可下一瞬,那手臂已如化精的白蛇缠过来,缠住他脖颈。
    “别…”
    他想拉开她的手臂,混着竹香、又像是糅杂着某种花香酒香的馥郁香气萦绕在鼻息,轻轻,他耳尖被拂过温热的气流,是他熟悉的柔和的声音:“别去。”
    元景烁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全身僵硬。
    他很难不回想起那一日,那一张浮出桃李艳色的脸,水雾雾的眸子倒映着他身影,妖的姿、仙的骨,在小楼西半明半暗的光影中,像一场旖旎又光怪陆离的美梦。
    他僵了一会儿,去拉她的手,声音异常沙哑:“…你、你先松手。”
    手臂却缠得更紧了,她靠得更近,柔软唇瓣几乎碰到他耳尖:“先别去。”
    元景烁感觉不到自己在渐渐褪去晦暗血丝和可怖金光的眼睛,他只觉得自己的脸快烧起来。
    “放开我!”他咬着牙:“我知道你是假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你很烫。”
    元景烁哑声:“滚!”
    她说:“我是你想象出来的。”
    元景烁:“滚!”
    “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她说:“为什么不愿意接受自己?你会对女孩子动心,你愿意我陪着,你愿意因我有牵挂、愿意被我探寻…你喜欢我。”
    元景烁忍无可忍转身:“滚啊——”
    刹那间,他耳垂被含进温热湿润的地方,轻轻吮了一下。
    所有怒喝戛然而止,他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如风化的石像凝固在那里,有什么苦苦隐忍的东西轰然坍塌。
    “你不是神佛,也不必永远克制。”
    “欲望又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我是假的,但是你知道,只要你想,我也可以是真的。”
    他听见她轻轻地温柔地说:“我可以陪着你,一辈子。”
    第65章
    “卧槽!真的有人能闯过第八重?!”
    “第九重啊!据说连铸塔主人自己都没闯过第九重。”
    “元景烁,这人谁啊?这咋没听过啊?”
    “没听过又怎样,今日起他就出名了,几百年来能闯过淬心塔第七重的人,哪个日后至少不是元婴中期的修为?这位闯过第八重,只要不英年早逝,元婴后期是妥妥的了。”
    “元婴后期啊…几百年了也只有那么几位吧。”
    “可不是,真的是一日扬名了,羡慕不来啊…”
    元景烁冷着脸走向大门,在快走出时仰头一望,在淬心塔接近塔尖的第八重赫然看见自己熠熠金光的名字。
    在他的名字旁边还有一个名字:幽冥。
    元景烁收回视线,继续往外走,黑塔前人头攒动,他一走出来,无数双眼睛望向他。
    一瞬的寂静后,只如雷霆轰然爆炸。
    “是他!”
    “是刚才那年轻人!”
    “怪不得他不怕夏侯家岳公子,他都闯到了第八重,这数百年唯一一个闯到第八重的,只有他可能闯到第九重解开淬心塔的秘密,夏侯家想动他,慕容家与云家可不会坐视不理。”
    元景烁走出来,迎面走来两队人,一队为首的他认出是云家的长老,而另一队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面容倨傲的中年修士,都是元婴初期修为。
    “元小友请留步。”
    云家长老大笑声先响起:“少主听说元小友闯过淬心塔第八重,很是高兴,只是一时腾不出空不能亲至,就赶紧让老夫来做代表恭喜小友。”
    元景烁露出个笑来,拱手:“长老太客气了,替我与云兄问好,等哪日他不忙了,我去找他喝酒。”
    云长老见他亲近,很是高兴,连连叫几声好。
    那边面白修士见元景烁与云家颇为熟稔,似乎还与云家少主称兄道弟,脸色顿时变了变,也赶紧说:“确实是喜事,我们慕容家主听了十分高兴,也派我来恭喜小友。”
    众人顿时哗然,虽然都知道几族看重淬心塔,但一个金丹小子,云家与慕容家都派元婴长老亲至,还是让人大吃了一惊。
    元景烁既然与云家交好,就不会与慕容家有什么攀扯,也拱手,语气疏远了些:“谢过长老、谢过慕容家主。”
    这对比…慕容长老脸皮抽动一下,觉得这小子不识时务,但想到来时目的,不能让云家独占鳌头,忍下不悦继续说:“慕容家惯来看重人才,我们家主听了小友事迹十分爱才,请小友上府里做客,小友这便与我走吧。”
    元景烁毫不犹豫谢绝:“小辈一介无名散修,不敢高攀贵家门第,谢过慕容家主美意。”
    慕容长老顿时拉下脸,冷冷盯着他,话里渐渐露出峥嵘:“家主看中你,你一再拒绝,是不把我慕容家放在眼里?”
    元景烁没说话,云家长老已经嗤笑一声:“你吓唬谁,请个人还带威胁的,元小友是老实孩子,不愿意攀你们慕容家的高门,你还要拿刀把人逼过去不成?!”
    慕容长老被戳穿了心思,脸色一变:“你——”
    “元小友啊,我们云家也爱才,但我们不一样,我们尊重你的想法。”
    云家长老像是没看见慕容长老青了的脸色,笑呵呵说:“别的不多说,我们云家的诚意要先摆出来:我们云家老祖当年亲口定下的规矩,凡是有修士闯上第七重,我云家就会许诺一份厚礼,小友上了第八重,这份礼更少不得!小友只管开口,我云家必竭力满足。”
    这话说得大气,慕容长老心里发恨,冷哼:“你们云家能给的,我们慕容家更能给!”
    “岳少爷。”
    不远处夏侯家的侍卫长看见慕容家与云家都过去了,顿时有些着急,一扭头,夏侯岳还在瞪着着元景烁不敢置信:“竟然是他,他凭什么?!”
    没脑子的蠢货!侍卫长心里烦躁至极,却不得不耐着性子低声劝:“淬心塔事关重大,我夏侯家不能落后,您也该代表我夏侯家该过去招揽一番表明态度才是。”
    夏侯岳勃然大怒:“他算什么东西也配让爷招揽,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云家狗腿子。”
    你家狗屎运能登上第八重?!
    侍卫长忍耐着哄:“就算是狗腿子,也不能让他被云家抢走,若是他闯过第九重窥探到了什么天机告诉了云家,让云家察觉异样,是要坏了家族大计的。”
    侍卫长语焉不详,但夏侯岳心里一突,想起前阵子隐约注意到老祖与父亲与慕容家老是在书房密谋些什么,怒道:“家族有什么大计?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侍卫长真的想一巴掌糊死他。
    为什么不告诉你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你个傻逼玩意儿前脚告诉你后脚你就能秃噜得全世界都知道。
    侍卫长言简意赅:“这是家主的安排。”
    “你——”夏侯岳不满,但也不敢回去问父亲,看侍卫长脸色肃然,显然是任性不得,但他到底不甘向个散修低头,挥挥手:“要招揽你自己去,我才不向这种贱民低头。”
    侍卫长无奈,那边慕容云家都请了元婴强者镇场,夏侯岳不去,他一个金丹过去属实弱势,他决定等两家人离开了再最后去。
    元景烁道:“谢过慕容长老,只是小子之前已经请云兄帮忙寻一样宝物,一事不烦二主,不好再劳贵家美意。”
    慕容长老没想他如此明摆地倒向云家,竟连敷衍都不愿意,脸色变了变,看着他的眼神不免阴骘:“小子,你可想好了。”
    元景烁拱手,神色不容置疑,慕容长老心头火起一步逼上前,云家长老直接横挡在他面前,眼神瞬间冰冷:“你想做什么?”
    慕容长老那股火被生生阻下,怒极反笑,点了点云家长老,又点了点元景烁:“好,好啊,你们,还有小子,你们等着——你们都会后悔的!”说完,他怒气冲冲转身拂袖而去。
    望着慕容家众人的背影离开,云家长老扭头,望着元景烁,神色渐渐柔和:“没想你会如此断然。”若是旁人,就算偏向云家,也不免要给慕容家几分颜面,也不算吊着,给自己留条后路,人之常情罢了。
    “云兄以兄弟侍我,我虽人小力微,但凡有能做的,必以兄弟还他。”
    元景烁却说:“一心一意,足以。”
    “少主没有看错你。”云家长老心里一热,心里慰贴极了:“小友重情重义,我云家断不会辜负,别听那姓慕容的发狠话,日后只要你在金都城中,你的安危由我云家护着!你有任何所需,也尽管开口。”
    “谢长老,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元景烁道:“能否请您帮我寻一些治疗雷伤的宝物,再寻一块灵髓晶。”
    这些东西极为贵重,若靠他自己不知何时才能寻到,他之前一直没有向云长清开口,云长清不是拿不出来,但云长清若是擅自拿出这些东西给自己一个外人,纵使是少主身份也不免受置喙,元景烁不想让他为难。
    但现在不一样,自己已经展现出了足够的价值,云家需要他,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向云家提出一些要求,平等交易。
    果然云家长老虽然有些惊讶,却爽快地点点头。
    “元小友当真是…”云家长老有些感慨地望着他,忽然问:“元小友可有意加入哪个家族?你是我们少主的义弟,若是你愿意,我们云家必将您与嫡系子弟一同看待。”
    家族最重血脉传承,将外人视作嫡系子弟,这个承诺非常厚重了。
    元景烁婉拒:“谢过您的美意,我还是比较喜欢散修自在的生活。”
    “人各有志,是我唐突了。”
    云家长老笑笑:“元小友放心,那些东西不日就给你送过去,定不会让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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