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看着小月圆溜溜的眼睛,忍不住摸了下她的头。
    阿辛也爱叫她姐姐,偶尔心情好了,也愿意装个可爱、眨巴着漂亮眼睛对她娇里娇气撒娇。
    当然,奚辛是永远不可能像小月这样怯怯弱弱说话的,什么娇憨什么可爱都是装的,本质就是个霸道又任性的小病娇,萌哒哒笑眯眯对你说话,你就得配合着顺毛撸、给撸得喵喵叫才行,反之如果真当他好性儿,敢敷衍他、敢不好好哄他,他准保当场表演宇宙爆炸给你看
    ——虽然她没有被爆过,但江无涯已经无数次用血泪的经验证明了这一点。
    林然至今都记得江无涯被强逼吃清水煮韭菜的模样,不加一滴油不加一粒盐,不就米饭,连配咸菜都不行,就那么连吃小半年。
    那时候,林然捧着盖满红烧肉还加个卤肉蛋的碗,坐在桌边,一边慢吞吞地嚼一边看着江无涯麻木地在韭菜盘子里夹筷子…夹了半天,一条也没夹上来
    ——也不知道是糊弄阿辛还是糊弄鬼呢。
    不过那也是林然第一次知道,“形如枯槁”不仅是夸张,那确实可以是一个形容词。
    江无涯:“徒儿,别看了,行吗。”
    “师父,您太可怜了。”
    林然抹一把眼睛,咽下嘴里的红烧肉,并顺带扒了口米饭,口齿不清:“我看着难受,心疼。”
    江无涯:“…我看你吃得挺香。”
    “师父您不懂。”林然摇头:“吃归吃,但心还是疼的,这一码归一码。”
    江无涯:“…”可真是他的好徒弟。
    “还有师父…”
    林然顿了顿,天真无邪:“阿辛不会看您在这儿挑挑拣拣就放过您的,他只会看见满当当的盘子更生气的。”
    江无涯:“…”
    那一天,林然见证了一个男人不可承受的痛苦和虚弱,一场病娇逆子暴打无辜老父亲的人间惨剧。
    “…然姐姐?”
    林然才发现自己发呆了,她恍惚着回神,小月正瞪圆了眼睛震惊望着她。
    面前没有饭桌,没有红烧肉,没有举着锅铲阴嗖嗖冷笑的奚辛和绝望解释自己其实超爱吃韭菜的江无涯。
    林然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她有点想阿辛了,也想师父了。
    她想沉默却温柔的大师兄,想单纯古板却正直、关爱弟妹的楚师姐,想永远趾高气昂的傻娥子,想后山的桃花,想无情峰的竹林和茅屋飘出的饭菜香味,想剑阁明面端着严肃面孔背地里咆哮满山撵崽子的掌门长老们,想又二又愣吵吵闹闹每天鸡飞狗跳的熊孩子们。
    她想家了。
    小月没想到林然会摸她的头,全身都是一僵,对上她温柔含笑的目光,抿了抿唇,似是羞涩地连忙低下头。
    林然笑了笑,站起来,往那边林子后的小溪走去。
    火堆边只剩下小月和元景烁,小月心跳加快,烤肉烤得有些走神,忍不住抬起头,悄悄望他。
    他靠着树干,一条长腿屈起,眼帘半敛小憩。长长剑眉入鬓,鼻梁挺拔,凸出的喉结随着呼吸轻微起伏,于是绷出的颈线愈发修长性感。
    这张脸,这副身板,这样的气势,这一身滔滔的阳刚烈气……
    小月咬着唇,脸颊一点点泛出红晕。
    她忍不住:“大哥哥…”
    “元景烁。”
    元景烁仍然半阖着眼,只淡淡说了一声。
    小月大着胆子:“元大哥。”
    元景烁睁开眼,似笑非笑看着她,小月垂下头,露出柔弱曼妙的脖颈,像猎物甘愿献上的要害,对男人而言,是一种浓重邀请意味的乞怜动作。
    “这个我不太会烤…”
    小月小声说:“元大哥,可、可以来帮我一下嘛。”
    “不会烤就学,学不会就扔那儿。”
    元景烁站起来,把刀鞘悬回腰侧,在小月惊讶的目光中转身走向丛林,只留下散漫一句:“有危险喊人。”
    小月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咬了咬唇。
    为什么?他是纯阳之体,又是那样一张风流面相,按理应该来者不拒,为什么她这样主动勾引,他还无动于衷?
    难道是因为…那个女人?
    小月眼睫颤了颤,也站起来,循着他们去的方向小心跟上去。
    林然头痒得不行,到了溪边,直接撑着岸边把脑袋灌水里。
    “…”天一槽多无口:“还能更糙点吗?我就问你还能更糙点吗?”
    林然装没听见,清凉的水冲刷过头皮,瞬间那种麻痒就消失了大半,她仰头起来呼一大口气,再睁开眼,就发现水黑了。
    林然:“…??!”
    林然扭头去摸头发,摸到一手的黑汤。
    …她再也不相信三无染发剂了呜。
    林然在天一嫌弃的吐槽声中再次把脑袋扎下去,头发大块大块的药迹褪色,但贴着头皮的地方却有斑斑点点怎么也洗不去,林然只好坐下来,扒着脑袋,照着河面一点点抠。
    别人是对镜美美梳妆,她是对湖抠头皮
    …关键是这染料还这么不好抠啊摔!
    越抠,林然的表情越颓,整个人散发出逐渐自闭的气息。
    突然,她感觉到什么,猛地扭头,就看见元景烁。
    他抱着臂,斜靠着树干,细长枝杈斜逸旁出,正遮住他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狭长散漫的桃花眼,半垂眼脸凝着她,罕见的安静,也不知已看了多久。
    林然一愣,第一个反应就是出事了,站起来:“长风城的人追来了?”
    她一声,元景烁像是被从梦中唤醒,怔了怔,看着她紧张起来的样子,眼睛一眯,懒洋洋:“没有,我就是来看笑话。”
    林然要去握风竹的手僵在那里:“…”
    #论被傲天花式气死的三百种方法#
    #每天都想把熊孩子按地上打肿么破?!#
    林然抚着心口,告诉自己一把年纪了不要和小破孩计较,人老了心肌梗塞的概率也大,和年轻人比不了的。
    林然背对着他又坐回去,平心静气,继续搞头发。
    “生气了?”
    元景烁觉得自己就跟欠似的,她和他好好说话,他就想气她;她懒得搭理他,他反而想招惹她。
    他慢慢走过去,走到她背后,望着她。
    黑色褪去,她那一头雪白的长发披散,在昏黄的霞光,似海面被阳光洒上粼粼微光的细波,那样的白,却不冷,是柔和的,是温暖的。
    元景烁轻撩起一缕,缠在指尖,丝丝缕缕,细腻、柔软,缠在指腹,会陷进去一线细细的凹痕,轻柔得像是能融化进血肉里。
    元景烁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三千青丝。
    还是…三千情丝。
    他盯着那细细的发丝,忽然升起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如果世上真的有情丝,是否就该是这个模样。
    “…你到底来干嘛?”
    林然被他捏头发捏得有点心慌,生怕他手一抖就给她揪断一搓,年轻人根本不知道发际线的可贵,她提醒他:“你不要给我揪啊,否则我一定打你!”
    元景烁垂眸看她,对上她清凌凌的眸子,比湖水更明透,里面倒映着漫天云霞的色彩,也倒映着他的脸、他一双情绪莫名的眼睛。
    元景烁忽然笑起来,也说不清自己在笑谁。
    “别气了。”
    他把那缕柔软发丝拢在手心,凝视着她秀气的侧脸,顿一顿,才轻轻的说:“我想让你开心。”
    第50章
    小月躲在树后,轻轻把面前枝杈压下,望向溪边。
    少年背脊劲瘦,站姿却懒散,光影穿透他身体,在他脚边打出一道纤细的影子。
    小月这才看见,那个女人就坐在他前面,屈膝跪坐的姿势,如瀑的雪白长发披散,让她想起书里写过的住在东海之畔的鲛人,甩着长长的鱼尾侧坐在礁石上静谧悠然地吟唱。
    小月盯着林然的背影、那宽大外裳下因为弯折而显出惊人细软线条的腰身,好一会儿,咬了咬嘴唇,还是偏过头去,望着元景烁明俊的身影,直勾勾地盯。
    她眼看着他挽起女人的长发,用浸湿的巾帕细致擦去那白发上斑斑点点的黑迹,女人屈坐在那里,仰起头,小声和他说什么,他就低了低头,漫不经心地答她。
    英挺俊美的少年,白发秀美的姑娘,黄昏倦丽的霞光披散在他们身上,像从画中走出的神仙眷侣。
    他微微屈膝,俯身用巾帕浸湿水,女人轻唤了一声什么,整个人都往他那侧靠了靠。
    他顿了顿,于是站起来走回她身边,在她耳畔低笑着说话,笑得浪荡又风峻,炙热的生命力在他周身跃动,蓬勃得让人喘不上气。
    小月眼神闪烁着异彩。
    她鼻息渐重,握着枝杈的手越来越紧,竟发出一声轻响。
    小月一惊,那边男人锋利的目光扫来,她赶紧弯腰躲进草丛里,迅速沿来路离开。
    溪边,然而现实远没有小月想得那么浪漫,因为当事人兼女主角正完全没有形象地呲牙咧嘴:“疼松手松手,别扯我头发!头发要断了!”
    元景烁收回望向草丛的冷淡目光,松开点手,看着她宝贝似的把自己头发拢过去顺,嗤笑:“一点头发,给你娇气的。”
    林然轻轻顺着自己头发,看了看他,眼神居然有点怜悯:“你还是太年轻,等你将来就知道发际线的可贵了。”
    元景烁脸立刻黑了:“谁年轻?叫你几声,你还真把自己当长辈了。”
    林然:“是你先叫我大婶的。”
    元景烁气极反笑:“我还可以叫你娘呢,怎么,想听是不是?!”
    “嚯,小妈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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