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着两个女子,一个年纪小些的梳着双丫髻做丫鬟打扮,正眼神警惕盯着她;旁边则站着一位扶风弱柳般的白衣姑娘,发鬓乌黑,带着面纱,露出一双盈如秋水的眸子。
    林然突然推门出来,主仆俩同时退了一小步,惊疑不定看着她披散的雪白头发和脸上的伤痕。
    林然打量她们这对主仆,确实不认识,好脾气问:“你们是谁?要找谁?是不是找错人了?”
    白衣小姐还没说话,小丫鬟已经回过神来,强撑住气势叉腰汹汹道:“这话该问你才对!你怎么衣衫不整在元少侠屋里,还…”丫鬟看见里面的还泛着热气的浴桶,大惊失色:“你还在里面洗澡!”
    白衣小姐看见一身沐浴后湿气未散的林然,脸色就是一变,再等透过半敞的门缝看见里面搭在椅背的玄色大裘,整个人就是一震,眼眸霎那含泪,纤弱的身形都摇晃了晃。
    “小姐!”小丫鬟赶紧扶住她,担忧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咬唇着急瞪林然:“元少侠尚未婚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你到底和元少侠什么关系?!”
    林然看着一脸绝望的白衣少女,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了点什么。
    林然无措问天一:“这、这姑娘是不是认识元…”
    “很显然。”天一沧桑点烟:“龙傲天后宫团第一位出场了。”
    林然:“…”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误会误会了!”
    林然果断指了指隔壁:“元少侠住旁边那间,我和他没关系,是他在雪山好心救了我,又看我无衣无着借钱给我暂时找个容身之所。”
    听了这话,白衣少女脸上这才重新有了血色,小丫鬟也松一口气,扶着小姐嗫嚅着对她道歉:“对、对不起,那掌柜的只说元少侠人住楼上这边,我们好不容易才出府也不能久待,急着见少侠,一着急就误会了…”
    那白衣姑娘也恢复过来,红着脸柔婉福了福身,歉然道:“是我一时失态,管教身边人不严,实在失礼了,向姑娘道歉,请姑娘宽恕。”
    “没事。”
    这点小事林然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她摆了摆手,好心道:“他半个时辰前出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们恐怕得等一会儿。”
    小丫鬟顿时看向白衣姑娘:“小姐,那我们还等…”
    白衣姑娘咬了咬唇,眼神有点犹豫,最后归于坚定:“等,我定要见少侠一面。”
    现在是人间界,礼教严格的那种,看这姑娘该是哪位官家小姐,擅自出府,就为了来与心上人团圆
    ——不愧是龙傲天,龙力滔天、魅力无边。
    林然挠了挠头:“那个,你们要不要进来等?”
    小丫鬟有些异动,白衣姑娘却摇摇头:“谢谢姑娘,我就在这里等他就可以了…”
    她微红着脸:“我想他一进来,我就能看见。”
    林然:“…”
    艾玛,这扑脸就来的狗粮。
    林然一只母单再次露出羡慕又心酸的口…不、泪水,看着她们主仆俩都弱不禁风的样子,从屋里搬了两把椅子出来,不等她们答谢,就摆摆手关门进去——她的饭快凉了,她得抓紧干饭去。
    “小姐,这位姑娘真是个好心人。”
    小丫鬟扶着尹姑娘坐下,又有点同情地小声:“她脸上有伤,一个姑娘家,不知吃了什么苦才伤到脸,太可怜了。”
    尹姑娘其实还在想林然怎么被元景烁救的事,她知道元景烁处事侠义、偶遇救了这位姑娘是理所当然…就像那日从虎口救她一样。
    但看着元景烁的大裘放在那姑娘的屋里,她心里还是有一点酸和怅然。
    听见小丫鬟的话,她放下那些小思绪,轻声道:“等我们回去取些好伤药,你给送过来。”
    “是。”
    小丫鬟笑道:“小姐这样善良,和元少侠那样仁义心肠的公子最配了,元少侠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尹小姐嗔她:“就你多嘴。”,却忍不住羞红了脸。
    门外终于走进熟悉的挺拔身影,尹小姐赶紧站起来,紧张地攥了攥帕子,看着他面无表情踏着楼梯上来,终于忍不住心里迸发的情绪,走到楼梯口,婉转唤了声:“元少侠…”
    靴底踏楼梯声一顿,元景烁抬起头,看见楼梯口攥着帕子忐忑看来的尹小姐和旁边一脸笑容的丫鬟,剑眉下意识拧紧。
    尹小姐看着他皱起的眉峰,心渐渐凉了。
    “尹小姐。”
    元景烁屈起的指节微不可查叩了叩刀鞘,他的眼睛和脸都天生带笑,于是也就从没有人能看透他心底最深处无法言说的压抑与不耐。
    他轻描淡写:“若是尹大人有事,直说便是,不必劳尹小姐走一趟。”
    尹小姐脸色瞬间惨白。
    林然听见低低的交谈声,知道是元景烁回来了,人家小情儿俩说话她当然不能去当电灯泡。
    就这么着,她继续快乐干饭,就要把最后一块红烧肉咽下去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崩溃的哭诉声:“是婉儿自作多情了!婉儿这就走!再不会叨扰少侠分毫!”
    “…”林然被这突然高昂的哭声噎了个正着,捞起旁边茶壶对着嘴灌,才勉强把肉块灌下去。
    “我的天。”
    林然惊魂未定抚心口:“给我吓够呛,这姑娘柔柔弱弱,风一吹就能倒似的,怎么哭声飙这么高?!”
    天一默默放了一首《因为爱情》
    林然:“……”
    林然站起来,有点想看看这差点把她噎死的爱情。
    打扰人家私事不太好,但龙傲天的后宫决裂这不符合基本法啊…她犹豫了一下,悄咪把门推一点缝,缩着脑袋往外看。
    面前一片黑。
    林然:“…?”
    “好看吗。”
    元景烁凉凉的声音:“你顶着我腰了。”
    林然:“…”
    “对不起!!”
    林然超大声,然后“啪”地就把门关上了
    …顺便夹了元景烁半截头发。
    元景烁:“…”
    “对不起。”
    门又被推开一点小缝,一小把黑发被纤长的手指悄咪推出来,她小声说:“头发还你。”
    元景烁:“…”
    元景烁愣是给气笑了。
    林然关上门,想了想,又推开门,这回没有阻力了。
    她走出来,正看见楼下那位白衣姑娘袖子擦眼睛哽咽跑出门去的身影,她的侍女着急在后面追。
    林然偏过头,看见元景烁抱着手臂斜倚在墙角的阴影里,轩眉俊目,眼睫半阖,薄薄唇线天生上挑,轻佻又多情,只是这一刻,昏黄的火光摇曳在他脸上,明明暗暗间,竟显出一种说不出的阴郁和冷漠。
    林然看着他脸上的笑,莫名觉得他现在心情有点糟糕。
    林然:“你们吵架了?”
    元景烁掀起眼帘懒懒瞥着她,脸上还在笑:“你很好奇?”
    林然一时无言,瞅瞅他,诚恳说:“…你要是这么问,那我就不太敢好奇了。”
    ——毕竟这小伙子火气有点大,眼神凶得像是要打人。
    元景烁扯了扯唇角,绕过她要走。
    林然:“你是不是在生气?”
    元景烁轻轻哼了一声,说不上是不是嘲弄,却懒洋洋道:“没有,回去睡觉吧大婶。”
    这还是没有?
    “等一下。”
    林然想了想,跑回去把大裘拿出来还给他:“我刚才给洗干净了,又吹干了。”
    元景烁挑眉瞅了瞅那大裘,似笑非笑:“你都贴身穿过了,你觉得我还会再穿…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林然从善如流收回来:“那我就留下了,等我裁一裁裁成个女款穿着,将来我有钱了,还一件更好的给你。”
    元景烁已经见识过她抓重点的本事,这姑娘耳朵就仿佛有屏蔽功能,自动筛出自己想听的,其他的都当没听见,堪称装死的至高境界——返璞归真。
    元景烁要走,又听她说:“再等一下。”
    元景烁眉宇划过一抹不耐,今天发生的事就没一件让他痛快的,他背对着她忍耐地呼吸一下,语气渐冷:“还有什么事?”
    “呃…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跟你说。”
    林然挠了挠头,不太好意思地说:“因为我们才认识不久,还没有磨合好,所以我不知道提起什么可能会让你不开心,我要是说的什么让你不高兴了或者你不想提,你可以直接和我说,我以后都会注意的…”
    元景烁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他顿了顿,偏过头去,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眸子。
    她眼神很真诚,表情也没有什么扭捏羞耻,坦荡得让人丝毫不会怀疑哪怕他真的说了什么不客气的话,她也不会尴尬或者羞恼,而是会认真地思考一会儿,记在脑子里,认真诚恳地跟他道歉说以后不会了。
    元景烁仿佛这才注意到,她洗干净了,一张白净的脸蛋,简单宽松的衣裙,青竹似的亭亭站在那里,明明一头古怪的白发,明明脸上还有伤痕,弯弯笑着的样子,却莫名地很美好、一种岁月温情流淌的美好。
    他心头微微一动。
    他突然有点明白第一眼见她,觉得她哪里特别了
    ——她身上有一种不辨性别的、疏朗又包容的温和气质。
    不会羞涩又温柔地想成为你的附庸,不会热烈而霸道地想占有你,她甚至不会有欲望。
    像明月,像竹子,像空气那种物事,静静地存在着,对所有人、对无论男女老少一视同仁。
    所以你也就不必像对普通女孩儿一样对她如何躲闪、如何克制,像照顾脆弱的花朵一样呵护、容忍,不必谨慎思虑自己随意一个举动可能造成的误会和伤害——因为她本身就已经足够强大。
    她通透,所以她不会误会,不会轻易就对你产生不必要的情感;她情淡,所以她不会纠缠不会伤心,不会反馈给你那些因为情感得不到回应而产生的负面情绪;她足够强大,所以她不会被风霜摧残,不会被暴雨折断,她可以与你过刀山血海为伴。
    这种感觉,很奇妙,前所未有的奇妙。
    但出乎意料的,他并不讨厌,甚至让他有些舒服。
    元景烁紧绷的背脊渐渐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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