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小心无过错,总归没错。
    就是就是,我阿耶最近都给我定了回府的时间,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我可先回去了。说着,贾明思就真的走了,不管大家的阻拦,径直就走了。
    大家齐齐狐疑,但到底惜命要紧,这场局就算是散了。
    残阳如血,逢魔之刻,今夜是个出行的好时辰啊。
    谭昭回了府,同家人吃了晚饭,值得一提的是,殷开山犟着脾气要吃三碗,然后被便宜儿子无情地夺走了饭碗,甚至女儿、孙女和外孙都没站在他这边。
    对此,塑料父子情再次在丞相府上演。
    哎,我真是太难了。谭昭在夜空中飞行,默默概叹了一句。
    系统:哪里,为什么我没看出来?
    谭昭对此充耳不闻,他站在云头,眺望整座长安城。夜间的长安,不眠璀璨,烛火掩映,是人间烟火,也是红尘万丈。
    找到了。
    今日在茶坊,谭昭凭楼而望,看到了陈光蕊身上急速聚集起来的死气。
    人点儿背起来,真是什么样的霉运都能撞见的。
    谭昭叹了一声,他可以袖手旁观,但至少此时此刻,陈光蕊还不能死,就这么死了,太平淡了。
    陈光蕊一身酒气地从宴会上下来,其实宴饮还没有结束,只是他已经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更准确来说,宴会上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何其残忍。
    撑着墙根,陈光蕊狠狠吐了一回,全是馊掉的酒味。
    这位郎君,可是有什么不适?
    女子的声音动听婉转,便是没见到人光听声音,大概就能猜到是个美人。
    而她也确实是个美人,美人一身粉衣,容颜昳丽,多情的眉宇间带着担忧,如此美人,又有谁会拒绝呢。
    陈光蕊就拒绝了,甚至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呕吐。
    系统:没想到啊,这陈光蕊竟还是个柳下惠。
    [不,你错了,只是与美色相比,他更在意权势,他虽看似醉了,其实一直很清醒,他很明白现在的他,不能行将踏错一步。]
    系统:你确定他有想那么多?
    反正它只看到一个醉鬼而已。
    [谁知道呢,反正他没上钩,倒是事实。]
    这位美人也是一讶,竟是一击未中,她原本还想开口,却是被人一把推开:你这个娼妇!你以为长得漂亮就能随便勾引男人?啊呸!你以为你是谁!天上的仙女吗!
    谭昭的眉间,开始聚起一团乌云,因为他清楚明白地感知到陈光蕊说这话时,看似在骂眼前的美人,其实他后悔了。
    他就不该牺牲睡眠时间来救这个烂货的。
    这种人,就该死了去拔舌地狱,天天被鬼差拔舌头。
    系统:你有点上头了,醒醒。
    这天底下,没有哪一个漂亮的女人能忍受别人这么说自己,即便她不是人!
    美人立刻就变了脸色,那狠厉的模样,哪有半分刚才的柔情蜜意。
    却未料这陈光蕊见此,骂得更起劲了,成功将仇恨值拉到了最高。
    美人幻化出两条蛛丝,将人直接摔在了巷子深处。陈光蕊砸在墙上,剧烈的疼痛过后,他终于醒了。
    同样,他也明白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不大好。
    你、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惊惧道。
    美人媚眼如丝:东西?你才不是个东西!对着奴家这般漂亮的美人这般无礼,郎君可真是好狠的心啊!奴家还以为似郎君这般的读书人,是从不会口出污言秽语的,却没成想竟是比那臭水沟的水还要臭!可真是熏死奴家了呢。她说着,还扇了扇风,好似是真的闻着那臭水沟的味道了。
    系统:宿主,你还不下去吗?
    [急什么?这不没生命危险嘛,人姑娘出出气,怎么了?]
    系统:你管这叫出气?港真的吗?
    [真的不能再真了。]
    陈光蕊这一刻只觉得天光晦暗,甚至分外想念千里之外的洪江龙王,只是打从出了洪江,他在水府里的记忆就非常浅淡,他知道自己曾做过都尉,却不记得自己曾经做都尉时具体做了什么。
    救、救命啊!
    美人一笑,摄魂夺魄:救命?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敢辱骂奴家的人,奴家可是从来不会让他活着过夜的呢~
    这声音,是刚刚伺候他喝酒的婢女?!
    陈光蕊想起宴上自己的无礼,登时头一昏,险些就要栽倒下去。
    难不成他陈光蕊蹉跎十八年,到最后竟这般窝囊地去了?
    就在美人准备下死手之时,夜风忽然送来了男子轻柔俏皮的声音:在下倒是觉得不用天王老子就能救得了他,姑娘觉得呢?
    第235章 一个正经人(十六)
    粉衣美人一抬头,就看到一男子身姿清俊, 夜风将他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 看着就像是要乘风而去的仙人一般。
    但听听这话, 显然不是仙人会开口说的。
    竟又是一位俊俏的郎君,奴家见了您, 便心生欢喜呢。
    谭昭表示敬谢不敏:姑娘这话就不对了,人间的规矩总归还是要守的,你将我与他放在一起, 有可比性吗?
    美人一楞, 以衣袖掩面娇笑:倒是奴家的不是了, 郎君说得对,似这般没有眼色的凡夫俗子, 自然是比不得郎君你的。
    陈光蕊被两根蛛丝挂在墙上, 胸口难受得几乎要将心肝都呕出来, 他原本以为小舅子的出现是来搭救他的, 却没想到是来打情骂俏的!
    可恨!着实可恨!
    这么说才对嘛,不过姑娘修行不易, 如此行将踏错, 可不是好姑娘该做的事情。谭昭摇头, 似是叹息道。
    美人一笑, 如同牡丹一般娇艳:好姑娘?郎君莫要开奴家玩笑了, 这大晚上的,好姑娘可都是不出门的。
    有理有据,你说得对。谭昭干脆走上一步, 落在陈光蕊头上的屋檐上,顺势坐下,这才道,姐夫,你也看到了,这位坏姑娘要对你做一些不大好的事情,需要我出手相救吗?
    救我!你难道要看着我被个妖孽糟蹋吗?陈光蕊终于找回了自己颤颤巍巍的声音。
    谭昭尝试着讲道理:我可以闭上眼睛不看。
    陈光蕊很想破口大骂,他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遇上殷家一群奇葩。
    你阿姊
    谭昭忽然急言打断他:休要提我阿姊!你以为你这些日子的所做作为,我不知道吗?满意地看到陈光蕊的瞳孔急剧收缩,他才抬头看粉衣美人。
    打个商量,放了他,如何?
    粉衣美人大概也觉得差不多了,脸上已没有了方才的柔情蜜意:凭你一个普通凡人,可笑!
    你可不要小瞧普通凡人哦,这要是输了,他可是以后都没脸给猴哥送桃子的。
    并不算宽的暗巷里,上演着光怪陆离的厮杀,当然这场厮杀结束得非常之快,至少陈光蕊尚处在惊惧之下,那边的打斗就已经结束了。
    一只开了杀戒的红粉蜘蛛罢了,谭昭三两下将蜘蛛打回原形,随意找了个容器丢进去,轻轻一跃,跳到了对面的屋檐上,再度坐下,望向对面墙上挣扎着下不来的陈光蕊道:现在,咱们能好好聊聊了吧。
    说罢,他还摇了摇头手里的蜘蛛,摆明了就是威胁。
    你怎么
    谭昭一笑:我知道我帅气又能干,不用惊讶。
    陈光蕊气得直翻白眼。
    我便当姐夫默认了,你在洪江水府的事,我管不着,但如今的事,我却是能管一管的。谭昭张下结界,说话非常直接明白,陈光蕊,你还看不明白吗?说穿了,我现在就是捏死你,你又能如何?
    你
    谭昭对上人含着怒火的双眼,嗤笑一声:你还生气?呵!一个女子为你生儿育女,忍辱负重十八年,到头来你却嫌弃人家,你以为你又是什么高贵的仙人吗?
    被人指着鼻子骂,陈光蕊的脑子被反夜风一吹,当即再也忍不住了:我以为你是男人,该明白的!
    天底下的男子要都如你这样,那还不如死绝算了。
    你
    我如何,不用你来置喙,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既然你舍不下丞相府这门好亲事,那便只要我来帮帮你了。谭昭拿出了自己的强盗逻辑,今夜我救了你的命,总归是事实吧?
    陈光蕊不想应,但他确实无法否认。
    既然如此,在你心里你的命应该还是挺值钱的,不如离开长安城外放,如何?轻声细语的,像是有商有量的样子,但陈光蕊抬头,看到小舅子的眼神却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没有任何掩饰的威胁,像是一把刀子扎进他的心里。
    陈光蕊惊疑不已,殷元既有如此本事,为何要装成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有病吧?
    怎么样?
    陈光蕊丝毫不怀疑,若是他摇头,对方那双修长的手会立刻吻上他的咽喉。
    是要未卜的前途,还是性命?
    我殷家人说话向来算话,你若是应了,此后你不论如何,我与阿耶都不会为难你,更不会出手扰乱你的前程。打一棒子,自然是要稍微安抚一下的,你与阿姊和离,他日男婚女嫁,理之自然,左右你也不喜欢学佛的儿子,再生一个,好继承你陈家无上的荣光,不是更好?
    陈光蕊被说服了。
    但在应下的那一刻,他依然忍不住开口:你就不怕,我将你阿姊的事实说出去吗?
    谭昭双指于空中一划,将困住陈光蕊的蛛丝切断,随后轻巧一跳,落在了屋脊上,如此他才顺势回头,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你可以试试。
    陈光蕊摔在地上,终于安静地闭上了嘴,他到底还是个聪明人,如今殷元显露出来的能力不是他所能够对抗的,与其以卵击石,不若蛰伏他日再算恩仇。
    **
    陈光蕊的去向,终于下来了。
    这事儿一落下,不仅是殷家人心头落下一块大石,就连吏部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此时,春意正浓,陈光蕊外放之地距离海州并不远,他十八年未归家,自然是要先回家一趟的。
    因为妻子十八年前生子体弱无力远行,陈光蕊心疼爱妻,独自踏上了自己的第二次外放之旅。
    毕竟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呢。
    谭昭和玄奘陪着殷温娇送别陈光蕊,待到陈光蕊的马车出了长安官道,他们这才往回走。
    这回,显然是吃一堑长一智,改走陆路了。
    阿姊,回吧。谭昭出言提醒道。
    殷温娇怔忪地望着远方,许久才露出一个笑容:走吧。
    **
    一切,都渐渐变得更好。
    直到,殷温娇主动提出送儿子去洪福寺进修。
    当然,玄奘去洪福寺这件事,其实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即便短暂停留在丞相府,也不过是因为尘缘未了。
    殷温娇不是陈光蕊,她首先是个母亲,对儿子疼爱多过殷切,并没有将自己的意愿加诸到孩子身上的想法。
    就这点,殷家人一脉相承。就像殷开山不会逼殷元走上仕途一样。
    多谢母亲宽宥,阿弥陀佛。玄奘感动道,俊秀的脸上几乎闪着光芒。
    既然下了决定,那么就要提上日程。
    早先谭昭带便宜外甥出门去素斋馆时,玄奘就与洪福寺的大和尚聊得非常投机,早先便说了,论佛在玄奘而言,颇有一种在座的都是辣鸡的既视感。
    有法明师父的推荐,加上有认识的人,洪福寺是方外之地,又是皇家寺庙,香火非常鼎盛,入寺的和尚是不看俗家身份的。
    对此,玄奘表示非常开心。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期待着去洪福寺,少年僧人少有情绪这么高昂的时候。
    是夜,谭昭提着一壶碧螺春去找便宜外甥谈天,因为明日就是玄奘去洪福寺的日子,如无意外,便宜外甥应该是再也不会回丞相府了。
    舅舅。
    谭昭笑着哎了一声:来,喝茶。
    茶是上好的贡茶,身在天子近臣的家里,总是不缺这些好东西的。
    真的要一个人去?
    玄奘笑着点头:小僧又不是出去野游。
    不容易啊,他这大外甥居然会同他开玩笑了。
    谭某人立刻接了一句:如果你想,也不是不可以啊。
    说不过,阿弥陀佛。
    看大外甥又恢复招牌微笑,谭昭遂失笑道:我已经能预见到洪福寺之后的香火有多旺了!唇红齿白的少年僧人,肯定是极受欢迎的。
    殷施主,皮相不过是表相罢了。玄奘试图掰正人的价值观。
    逗便宜外甥真有意思,谭昭呷了一口茶想道。
    说来玄奘和陈光蕊是真的挺像的,斯文俊秀,也难怪当年殷温娇会一见钟情。
    但气质真的是样神奇的东西,至少这对父子站在一起,绝没有人会错认他们。
    不是因为年龄大小,而是有些人,确实生来就是要做大事的。
    谭昭伸手拍了拍少年僧人不甚宽阔的肩膀,道:好好学,不论身在何处,无愧于心就好,别太勉强自己。
    玄奘想,他大概很久以后都会记得今晚的。
    第二日天微亮,玄奘不带一丝行李,穿着那身黄僧衣,怀揣举荐信,拒绝了门房提供的马车,一步一步地朝着城外的洪福寺而去。
    谭昭坐在丞相府最高的楼顶,遥遥目送大外甥坚定地离去。
    说起来,他对佛门实在没多少喜欢,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佛门有时候能给人提供巨大的充实满足感。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他尊重每一个认真坚持往前走的人。
    你很失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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