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做了什么,居然会有人买凶杀他!是父亲的政敌,还是姐姐在宫中的死对头?
    刘沉香原本不想去秦官宝的葬礼,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对秦官宝有股莫名的愧疚感,这促使着他无疑是走到了秦府,看着挂满缟素的府邸,他心里居然有些难过。
    他应该非常讨厌姓秦的,在书院里,就是这人天天散布他没娘的消息,是,这是事实,他就是从小没娘,但这是他愿意的吗!凭什么要在他的伤口上天天撒盐!惯的他,国舅的儿子了不起啊!
    他心里恨恨道,脚下却非常诚实地走了进去,门房看到他穿着南山书院的衣服,便将他引到了灵堂。
    刘沉香一走进去,就对上了秦官宝双目通红的鬼眼。
    有那么一刹那,时间都是停滞的。
    刘沉香第一反应,少年郎根本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情:秦官宝,你居然诈死骗我!
    这声音震撼天地,秦府经过的人,都听到了。
    特别是秦国舅夫妇,气得不得了,立刻就命人将人打出去,要不是看在是儿子同窗的份上,估计会往死里打。
    但即便如此,刘少年身上也痛得紧。
    哈哈哈哈哈,你活该啊你!小爷才不会诈死骗人呢!说真死就是真死,你真是蠢得已经没救了,谁会拿自己的生死开玩笑啊!
    秦官宝说的虽是调侃的话,脸上的表情却难过得不得了。
    刘沉香脸上满是愕然,他就趴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被人当个傻子一样的指指点点:你少拿话唬我!
    不信?秦官宝叉腰,脸上都是桀骜。
    不信!
    那你过来一点。
    怎样?刘沉香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秦官宝就站在秦府的牌匾下面,他半信半疑地走过去,秦官宝的手伸过来,他下意识地后退,却未料他的手直接穿透了秦官宝的手。
    他手掌一凉,已是忍不住收回。
    鬼啊!
    又是一声尖叫,秦府的家丁听到声音,又举着棒子出来。
    刘沉香转身就逃,那是半分都不带犹豫的。秦官宝就站在牌匾下面,笑得直拍腿,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就比哭还难看了。
    是夜,刘沉香吓得不敢回家。
    刘爹刘彦昌是个文弱书生,当年中了进士后就在确州城洛县当县令,一当就是十六年,那是勤勤恳恳为民,兢兢业业当官,两袖清风,家无恒产。
    不过他对儿子的疼爱却非常真,知道是谭昭替儿子洗脱了杀人嫌疑,这又是请客又是送礼,估摸着半个家底都掏空了,对着谭昭恩公前恩公后,着实让人有些受不住。
    谭昭现在见到刘少年就怕,就怕人后头跟着个提着谢礼的刘爹。
    陆大哥,你看什么呢?别不是他后头还跟着个鬼吧?
    谭昭状若无事地摇了摇头:没呢,随便看看,这都这么晚了,再不回家你爹又该担心你了。
    刘沉香立刻摇了摇头:不会的,我出门是同爹说来找你,他放心得很。
    呵呵,你走。
    谭昭突然发现自己对这对姓刘的父子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而且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今天的刘少年气息有点儿不大一样。
    他下意识拉远了一点,这细细打量了一番,忽然开口:你今天,是不是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刘沉香心里一紧。
    那头街角却有个鬼分外激动,立刻跳出来吼道:你才不干净呢!你全家都不干净!小爷不知道有多干净!
    鬼啊
    谭昭被这两声音吼得额头的青筋都要跳起来了,他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拳一个小朋友:大晚上的,鬼吼鬼叫干什么,不知道扰民啊!
    这下子,终于安生了。
    第191章 人间春色早(六)
    两只小朋友齐齐捂着头,齐齐往后退了三步。
    秦官宝捂着发痛的头顶, 脸上全是难以置信:你怎么打得着小爷的!不对, 你们怎么都看得见我了!
    呜呜呜, 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为啥他爹娘看不见他啊!
    谭昭啧了一声, 将两小朋友的声音再度压下:怎么着,还不允许别人有门特殊的手艺啊?
    神特么特殊的手艺。
    谭昭却还是在打量刘沉香,其实不是就今天, 前几天他就觉得少年的气息变得有些飘忽, 当然大部分时候察觉不到, 只有少年情绪激动时,才能有些微的变化。
    那天夜里, 秦官宝当着粉衣少女的背后灵, 谭昭清楚地记得, 那时候刘少年是看不见秦官宝的。
    那么问题来了, 现在究竟是怎么看到的?
    算了,虽然你打了小爷, 但小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也算替小爷报了仇, 说吧, 你想要什么报答?
    这也不知打哪儿学来的口癖, 一个一个小爷,听得怪逗人的。谭昭故作正经道:当真?那这一万两银子可还作数?
    秦官宝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现在半个铜子儿都没有, 只要你能让我父母见到小爷,甭说一万两,就是两万两也使得。
    一旁的刘沉香都心动了,他原以为陆大哥会答应,却没想到陆大哥随意摆了摆手,状似可惜地拒绝了: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人鬼殊途,再过三刻便是子时,你头七已过,该去你要去的地方了。
    这话,可半点儿不像是出身粗鄙的市井之人能说出口的。
    不过两个少年涉世未深,并未有任何的起疑,听罢此言,一个是有些感伤,而另一个则非常不爽!
    我不!小爷我死得这般不明不白,绝对不去投胎转世!
    谭昭随手招呼了一声,打了个哈欠道:那随便你,不过你可要明白,错过今日,再想投胎可就困难了。
    说完,他转身往竹舍走,迅速就消失在了门边。
    刘沉香立刻就要跟上去,但柿子挑软的捏,秦官宝非常懂这个道理,他立刻上前拦人:刘沉香,同窗一场,帮个忙呗!
    呸!谁跟你同窗一场,你喊人来打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个!要秦官宝直挺挺躺在棺材里,刘沉香说不定还会动容,就这人,当了鬼还这么嚣张跋扈,简直了,你没听到我陆大哥怎么说吗,再不去投胎,你可见投不了胎了,难道你想一辈子当孤魂野鬼吗?
    那也总比死得不明不白来得强!我再投胎,还能有这一世好吗?秦官宝就是不服,他那日失去意识,醒来后就在阴曹地府等候了,并且还偷听到了一段鬼差的对话,我本该有阳寿六十八载的,横死的人不是你,你这话说得轻松!
    刘沉香也不是个随便人说的主,他其实脾气大着呢:你冲我发什么火啊,我招你惹你了,要不是因为你,我会差点被当成杀人凶手?你搞清楚,你现在是鬼,已经不是那个当朝国舅的儿子了,你再说话不好听,小心我找个道士收了你!哼!
    说完,那真是通体舒畅啊,刘沉香索性往前一冲,直接穿过了秦官宝的身体:我去睡了,再见。
    秦官宝的鬼眼红光一闪而过,忽而开口:刘沉香,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娘亲的下落吗?
    刘少年的脚步,就再也跨不出去了。
    是人,都有软肋。秦官宝不甘命运就此结束,刘沉香从小就对娘存有执念,看不透,也放不开,这才是人。
    谭昭自然没有睡,他摸着怀里早已安睡的风狸,于黑暗中叹了一声,这才转身开门,一半的身影都在黑暗之中:真的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事情没轮到你的头上,你当然说风凉话了!秦官宝转头,恨恨道,刘沉香,你说!
    此时此刻,刘少年身上已没有半分的轻松了,他紧紧捏着拳头:你知道我娘亲的下落?
    当然,地府案录记载人间一切,只要你答应帮我找出买凶之人,我就下地府替你找到你娘亲所在,如何?
    听着,就非常诱人。
    不过好在刘少年还存有理智:你可别唬我,你下了地府,还能回来吗?
    秦官宝自怀里掏出一堆黄纸宝钞:哼!小爷人间的银钱没有,地府宝钞却是多得不得了,有人能使鬼推磨,你没听过这话吗?
    谭昭:我合理怀疑你就是舍不得大把花钱的日子才留下来的,并且我还有证据。
    陆大哥。
    最关键的时刻,刘沉香转头喊了他一声,似乎是要他拿主意,但声音透露出来的,却不是这样。
    做你想做的。谭昭自然也不会劝。
    君子协定落下的刹那,于人鬼之间,立刻就有一道看不见的线将两方联系在一起,谭昭站在门边,清楚明白地看到了天地誓言的影子。
    什么鬼?
    刘沉香到底什么身份,为什么随便定个约定能劳这般大驾,这就跟切西瓜用青龙偃月刀一个道理了,没必要啊。
    除非
    刘爹他见过,就普普通通的进士县令,人不错,就是有点儿优柔寡断,善良为民,一看就不懂混官场,绝对一普通人。既然刘爹没问题,那肯定就是刘母了。
    据说刘母是刘爹上京赶考途中遇见的,对刘爹有救命之恩,这郎情妾意,就看对眼了。却没想到刘爹赶考回来,刘母就不见了。
    至于怎么个不见法?谭昭就不得而知了。而且,赶考应该用不上十个月吧,既然刘母早就不见了,刘沉香哪来的?
    这番说辞显然有漏洞,谭昭看着沉香少年,就像在看一个巨大的麻烦精。
    等等。
    秦官宝转头:有事?
    那日你究竟是怎么离开这里的?这个问题,盘桓在谭昭心头很久了,他一直都在思考要不要问出口,到底还是问出口了。
    看人问得认真,加上他刚刚态度又不大好,秦官宝原本想敷衍了事,最后还是绷着脸回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在晕过去之前,见到了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
    秦官宝信誓旦旦地开口:帅,非常帅。
    比我还帅?谭昭立刻道。
    秦官宝看了人一样,平心而论,这位陆大哥长得起码比百分之九十九的确州男儿都好看,但:比你帅。
    扎心了,再会,睡了睡了。
    说完,转身就走,就背影无情得不得了。
    两小朋友:
    第二日起来,一人一鬼两少年早就已经不在了,谭昭抬头看了看门边,搁着的那把油纸伞也没了踪影。
    小祖宗,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当然,最后好吃的都落进了谭某人的肚子里。
    照例出去看房子,因为青雀湖上的命案,死的还是国舅之子,大家觉得晦气,湖上的生意显然不如从前。
    如今正是踏春的好时节,湖上却只有寥寥几艘船,看着比冬日里还要冷清。
    当然,也因此谭昭捡了个大便宜,原本青雀湖边的宅子他买不起,现在他可以了。跟牙行的人换了地契,去衙门办了手续,他也算是有房一族了。
    这宅邸并不大,两进的房子,位于青雀湖的西边,城西住的都不是有钱人,即便这里的房子靠青雀湖,有钱有势的人也不愿意住这儿。
    房子挺清幽的,隔着两条街就是长椿街,方便他回去巡街嘛。
    哎,杨兄,又见面啦!
    杨戬轻轻嗯了一声,他本就不是个多言的人。
    今儿个狗哥怎么不在啊?这不刚买了宅子,我也没什么朋友,想请你们喝搬家酒,去不去?谭昭热情道。
    这么快就买了宅子?杨戬想起对方在山上挖的百年老参,倒是也不意外了:它吃坏肚子了,在家休息呢。
    这理由,也是绝了。
    两人就站在湖边,此时正是中午,谭昭跑手续跑了半日,正是饿的时候,便熟门熟路地拉着人上了艘船,邀人吃船家菜。
    杨兄你今日可真是走了运了,这家船菜馆寻常日里根本排不上号,今日也算是赶了巧了。
    杨戬微微一笑,心情居然有些被对方感染:那倒是在下的幸运了。
    哎呀,你居然会笑!谭昭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
    杨戬脸上的笑意立刻就淡了下去。
    杨兄你这性子就是较真,你这样会没有朋友的。
    杨戬的身形一紧绷,喝茶的手也顿了一下: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朋友的。
    也是,杨兄你长得太帅了,一般人根本不敢站在你身边。
    杨戬又忍不住想笑了,但他脸上仍是不动声色:那你呢?
    谭某人摸了摸自己的脸,恬不知耻道:我怎么可能是一般人,我这么帅,杨兄难道没看出来吗?
    天上地下,最为公正的司法天神从不说谎:抱歉,没看出来。
    短暂的友谊,说断就断了。
    第192章 人间春色早(七)
    其实连杨戬自己都觉得神奇,自己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答应这人的邀请, 算上遇上那一回, 已经是三次同桌而食了。
    天上的神仙都知道他不喜欢呆在天庭, 常年住在灌江口,却鲜少有人知道他也并不算不喜欢凡间, 凡人的寿数太短了,短到他若是滞留天庭多上几日,人间的青年转眼便已白头。
    天上一日, 凡间一年, 说不定下次见面, 就是几年之后了。
    谭昭摸了摸自己的脸,奇道:我脸上可有什么东西, 值得杨兄这般出神以待?还是杨兄终于发现我的帅气逼人了?
    这人破坏气氛, 当属一流, 杨戬显然也不是不会开玩笑的人, 只见他抿了口茶,如是道:看了许久, 还是未发现, 抱歉。
    你抱歉个鬼啊!我都看到你笑得露出牙花子了!
    谭昭很想摔筷子走人, 但看在这桌美味船菜的份上, 他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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