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闲聊,很快就到了河内。
    高家老小很早就接到了邸报,没想到老小中了探花,简直祖坟都冒青烟了。谭昭刚进县城,就被高父拉着一番忙活,等他稍稍歇下来,居然迎来了高母的催婚。
    成亲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谭某人好不容易躲过了榜下捉婿,又迎来了新的艰险,不得已,他与白浚达成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条件是,由锦衣卫出面替他做一回恶人,反正锦衣卫恶人做多了,多这一回不多,少这一回不少。
    应付完高家人,谭昭立刻脚底抹油跑了,实则是跟白浚结伴去替人爆破祭坛去了。
    原主高中元已经不在,谭昭只能在祭祖的时候替人送些功德福泽后代,至于替人传宗接代,他真的做不到,看到一家老小都不错,他就决定离开了。
    估摸着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两人折腾了大半年,跑遍了中原大地,谭昭过足了瘾,终于在某皇帝第三十二封催促信下,再一次踏上了京城的土地。
    好你个高中元,你是要学那柳三变,忍把浮名,换做寄情山水啊!朱厚熜的脸色显然有点臭,这两兔崽子简直撒手没,他一个皇帝还兢兢业业呢,这两倒好,撒手没了。
    谭昭一脸正色:陛下,您怎么能这么想微臣呢。
    哦?
    怎么也得,忍把浮名,换做黄金万两吧。谭昭一脸羞涩,好歹也是他蹲了号子房九天考来的,他要寄情山水,早就放飞了:)。
    朱厚熜终于没忍住,拿起一本奏章就砸了过去:可去你的吧!
    谭昭随手一接,乖巧得像个八岁的孩子。
    听说你跟白浚打了一架,可是真?
    虽然白浚出身一般,还由白久江抚养长大,但朱厚熜用人向来不问出处,如无意外,白浚将是骆安的继任者,他自然要关心两分。
    谭昭摸了摸鼻子,点头道:还真有这么回事。
    这本就是早就约定好的,谭昭自然不会食言,本来是等案子一结束就比,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拖到了最后一个祭坛销毁,两人才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架。
    谁赢了?
    想到这里,谭昭浑身一哆嗦:陛下,您是不知道,决斗那会儿是在雪山之巅,那个白雪茫茫,四下无人,冻得微臣拿剑的手都在颤抖。
    不要多说废话。怎么,欺负他没去过雪山啊!
    谭昭弯了弯唇,又迅速垮了下来:那自然是微臣赢了。
    朱厚熜一瞧,就知道还有隐情:朕瞧着你,可不是那么开心啊。
    因为白浚那厮打得过瘾,非要每年跟他打一架,打架多不好啊,他是学文的,打打杀杀多不好,他可是要在翰林院编书养老的人,坚决拒绝。
    但你最后还是答应了,你居然被抓住了把柄!朱厚熜难得有些惊讶。
    谭昭转身就走,这什么垃圾塑料君臣,不要也罢。
    **
    很快,又是一年阳春三月。
    只不过今年的三月并不十分令人愉快,雪灾刚过,就有爆发了瘟疫,朝廷上加班加点搞赈灾,谭昭作为钦差,直接空降到了灾区。
    跟他搭档的,还是白浚。
    这朝廷上,谁都知道与锦衣卫交好有多么困难,一来是锦衣卫本身脾气又臭又硬只听命与陛下,二来是跟锦衣卫交好,那不是嫌自己命长嘛。
    皇帝绝不会想看到自己宠爱的臣子跟监察机构的人做朋友,可却有一个人例外。
    这个人就是高中元。
    这人也是邪得很,明明看上去无害得很,偏偏跟条鱼似的,滑不留手,看着好算计,但回回都不成功。
    人在翰林院足足呆了六年,不声不响的,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可临了要用人的时候,陛下却连犹豫都没有,一下就想到了此人。
    所有人都不得不佩服高中元的定性,就这份耐性,位极人臣不是梦。
    就在所有大佬都在警惕又有一个强敌到来时,这位强敌却在灾区累死累活地熬药,清理消毒灾区,为此还写了一本预防治疗手札,可以说是非常辛苦了。
    然而辛苦没好报,谭昭发现自己感染了瘟疫,并且药石妄灵。
    这时候,瘟疫已经接近尾声了,几乎得病的百姓都得到了救治,就差最后的好转阶段了。整个隔离疫区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只有谭昭一人。
    当然,谭昭也不难受,他发病跟别人不太一样,他自己也明白自己的瘟疫跟别人的瘟疫不一样。
    即便他妙手回春,也救不了一个天道想弄死的人。
    不巧的是,他自己刚巧就是那个人,天雷政策不管用之后,这狗逼天道居然换法子了。
    白浚,你别这样。
    白浚已经连续熬了整整七日,熬得眼睛都红了,这会儿看着实在有些骇人,从京城带来的人都不敢靠近他。
    真的没法子了吗?
    谭昭摇了摇头:你该知道的,我不会死的。
    那不一样!为什么会这样?白浚也不是当初刚入道的小萌新了,一下就想到了其中关窍,你不该来赈灾的!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老朋友,来,笑一个。
    白浚很想拔刀跟朋友聊聊感情,谭昭乖觉地闭上嘴,安静地当着病号,他也算是生命再次进入倒计时了。
    哎,他的翰林院养老梦啊,都是泪啊。
    系统:宿主,既然知道是梦,就赶紧醒来:)。
    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朱厚熜正在高府挖六年前埋下的嘉年禧,他也是突然想到,兴之所至,还找了前妹夫谢诏做掩护。
    却没想到酒刚挖出来,天边就是一声滚雷响过,手下就送来了高中元病重的消息。
    你说谁?怎么可能?
    朱厚熜惊讶极了,高中元怎么可能他接过密报,是白浚的字迹,难得的缭乱,看来是真的了。
    说不出什么感觉,朱厚熜看着地上的小酒坛,掩下眸中的情绪,喊道:来人,立刻派人将这坛酒送去疫区,就说这是朕的祝福。
    天子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人快马出城。
    谭昭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异常清冽的酒香,只不过他这会儿嗅觉不太好,所以没闻出这是他酿的酒。
    等他被灌了足足三天,居然又醒了过来?!
    原本在安然等死的谭某人:我又苟下来了!
    系统:想得你美的。
    事实证明,系统虽然老是跟他抬杠,话说得却是没错。他身上瘟疫的症状虽然褪去了,精气神却非常差,即便他身怀灵力,可那跟天道排斥他不矛盾,前两天他还收到了来自天道的救人功德呢。
    也是非常公私分明了。
    谭某人想了想,在醒过来的第二天,非常麻溜地留书出走了。
    没错,就是这么幼稚。
    **
    许多年后,中原大地迎来了新时代,窗明几净的大学教室里,历史老师正讲着明史。
    说起明史,咱们就不得不提起一位帝皇。
    作为一个宽容的老师,他当然允许学生们的踊跃发言。
    老师,我知道,是明世宗朱厚熜,百岁帝皇,史无前例啊!据说他特别精于养生,墓穴里有出土,说他常年喝一种叫做嘉年禧的酒,起居录里写这酒只有明世宗一人喝过!
    对对对,我也听过,那时候锦衣卫指挥使留下来的札记也有记录,不过据说还有一个叫做高中元的官员也喝过,还能救命的。
    高中元啊,据说他生得容颜昳丽,少年时期就闻名遐迩,差点当了驸马,后来励志考了探花,才貌双全,妥妥古代高富帅!就是命不太好,英年早逝,但他的瘟疫防治录一直流传到了现在,救活了无数人,呜呜呜呜,好想穿越回去拯救男神啊!
    对对对,据说原本他该是状元的,只不过因为长得好看,这才当了探花!明明能靠才华吃饭,却被迫靠脸,哈哈哈!好像知道男神当时的心情啊!
    你这个魔鬼!不过我喜欢白浚哎,锦衣卫指挥使,一身飞鱼服,博物馆里还有他的画像,贼帅,妈呀,是恋爱的赶脚!
    哎,我就不一样,我喜欢嘉靖帝朱厚熜,一个年号敢用八十五年的奇人啊,我最近看野史,听说那嘉年禧是高中元酿给嘉靖帝的,嘉年禧,嘉庆年间禧哎,哇塞,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直沿用,呜呜呜呜,老夫的少女心!
    醒醒,梦该醒了。
    这越说越离谱,历史老师推了推眼镜,非常残忍地开口:这位帝皇,他就是开国皇帝朱元璋。
    学生:老师,你是魔鬼本鬼吗!
    第104章 玄不改非(一)
    远处烟雨迷蒙,薄薄的冷雨斜织在山体上, 青葱的松柏随风摆动, 好一副山涛冬日图。日头远远地坠在天边, 让人摸不着任何的温度,可谭昭却热得可怕。
    由内而外地热, 烧心烧肺那种,还特别上头,他以前学医的时候, 光听说过寒食散的威力, 此番亲身体验, 简直是让人欲生欲死了。
    原主是服散过量,在幻觉中死去的。这样的死法并不痛苦, 甚至带着欢愉, 所以这一次, 谭昭还有个小任务, 那就是禁毒。
    [喂,禁毒大使是什么鬼?!]
    系统:这种自带任务的原主你也能抽到, 宿主你真的非到没救了。原主服散过量, 英年早逝, 这才明白过来五石散的危害, 他不希望自己的悲剧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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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昭有一句MMP想讲, 但身体上的烧心还是让他有些力不从心。
    寒食散,又称五石散,顾名思义就是用五种石材锻造而成, 俗话说得好,炉有多大产,人有多大胆,对于古代的道士来说,万物皆可炼。然后一不小心,五石散就出现了。
    服散、行散,士族的最爱啊。
    行散,其实就是让身体里的热气发出来,纵情享乐,肆意妄为,因此即便是冬日里,大家伙儿穿得也非常少,一件软衫,坦诚相见,谭昭好多年都没这么狼狈过了。
    好不容易调取邪帝舍利阿曜里面的灵力将身体里的燥热压下,谭昭挪到旁边的小溪里洗了把脸,这才算是又活了过来。
    溪边有块大石头,上面还被人写了两首酸诗,墨迹还是新的,谭昭也不管,直接挪到旁边靠了上去,如此他才看清楚了这里的全貌。
    我去!这些妖魔鬼怪都是谁!
    这还真不是他夸张,一个个袒胸露乳的,衣衫半解的都有,有两个脸上还有墨迹,最夸张的一个,正在抱着树玩亲亲行的吧,你们士族城会玩。
    告辞。
    五石散趴体现场,谭昭心累地闭上眼睛,反正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他索性接收起原主的记忆来。
    原主名叫祝英玄,出身士族祝家,祝家祖籍山西太原,只因永嘉之乱南迁,落户会稽上虞。祝家薄有资产,在上虞发展数年,已是上虞数一数二的家族。
    祝英玄在家行七,祝家人丁兴旺,这一代有八男一女,前头的大哥二哥都很有出息,做官的做官,读书的读书,做生意的做生意,祝英玄今年刚好二十,大概是觉得人生没什么好奋斗的了,他结识了一批志同道合之人,组了个山寨竹林七贤,放浪形骸,天天快乐地游山玩水,到现在还是一条快乐的单身狗。
    祝家父母当然催过婚,但祝英玄觉得成亲哪有服散快乐,非常果断就拒绝了。自家儿子这个模样,祝家父母也不敢祸害别人家的好女孩。
    今天是冬至,山寨竹林七贤们冒着雨出来服散,可以说是非常敬业了。
    疏之,你在做什么呢?一张沾满墨水的打脸怼近,谭昭睁开眼被吓了一大跳:鬼呀!
    疏之,是我呀!
    哦对,疏之是祝英玄的字,谭昭面无表情地将人推开,踏在石头上,像一个十足的中二病一样,高喊道:我宣布,我,祝英玄,今日退出清溪七贤!
    忘了说了,清溪七贤是山寨版的官方名称。
    什么?祝疏之,你这个叛徒!
    你卑鄙无耻!
    疏之,你是不是被祝伯父威胁了?是真的,你就眨眨眼!
    谭昭踉踉跄跄地从石头上下来,打了个哈欠:没什么,玩腻了,我也二十岁了,该玩点不一样的东西了,寒食散服了两年了,没甚意思。这便先回家了,有新鲜玩意儿再来找我玩呀,先走一步。
    剩下的六贤尔康手:特么先开始不是你玩得最起劲吗!?这人为什么喜新厌旧得这么快?!
    痛快利落地挥剑断情,谭昭循着记忆找到祝英玄的外衣套上,他这才发现自己披头散发,随即找了根树枝将头发束好,提着原主买来装逼的剑,撑着伞在小伙伴们惊讶的目光下,一步一晃地往回走。
    等祝英玄的声音消失在远处,木在原地的人终于尖叫了一声:祝疏之他不会傻了吧,这里离着上虞城可有半日的车程呢,他不坐车走回去啊!
    谭昭自然是没准备走回去的,但他怕跟原主的沙雕朋友再呆下去,他可能真的会疯掉。
    算了,就当提前适应一下这个世界好了。
    这会儿是东晋升平四年,说不上多安定,也说不上多动乱,魏晋是个非常特殊的时期,文人墨客非常向往,但真到了这里好吧,总比三国来得好:)。
    系统:哈哈哈哈,宿主你在瞎说什么!
    谭昭刚刚给原主把了脉,两年五石散侵蚀,仗着年轻还次次过量服食,早死真的不冤,他这会儿只是把毒素淤积压下来了,说实话他即便将身体里的毒素排出去,身体上的损伤也是不可逆的。
    换句话说,他在这个世界,肉眼可见的短命:)。
    系统:你不早就习惯了嘛,就算身体挺好,你也作死让天道注意你,不是吗?
    [瞎说,我都是被逼的!]
    系统:你开心就好。
    谭昭一点儿也不开心,说起来他上个世界搞了个留书出走,倒是真苟活了半年,后来身体不错,还跑回京城找朋友们喝了一次酒,那次后他身体愈发不好,干脆就跑回高家祖坟等死了。
    没想到一死往前死了一千年,哎,好累,走不动了。
    服散的人本就皮肤娇嫩,连新衣穿了都觉得粗糙,很多老散人只穿旧衣,大冬天都只穿一件,美其名曰飘然若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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