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之直接拨开帘子,入眼对上一张鼻头微红,皮肤透白神色惨淡的脸。
    崔樱嘴角含笑,目光似不忍,又似难过地看着他。
    顾行之担忧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崔樱:“肚子。”
    顾行之皱眉,猜测道:“他对你做了什么,动手打你还是”
    崔樱摇头的动作制止住了他下面的话,“都不是。”
    “都不是,顾行之,”崔樱凄然地叹息一声,像是往他心里放了一颗巨石,“我有身孕了。”
    崔樱亲眼见着顾行之面色一点一点僵硬,他眼里在猝然听闻这个骇然的消息时,还有一丝茫然疑惑,像是听闻的不是噩耗,而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
    他还喃喃地反复问了遍,“什么,你说什么。”
    崔樱知道他听得很清楚,或许是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才会自我欺骗地说:“你说你饿了,肚子饿了?”
    顾行之扯了扯缰绳,“我去给你找些吃的来。”
    他马上就要走,崔樱扬声道:“站住。”
    顾行之真的站住了,他在马上背对着崔樱却不肯回头。
    那一刻他逃避的背影有些寂寥凄冷。
    崔樱:“你都听到了,就是如此。”
    比起顾行之,她仿佛成了贺兰霆那样孤绝无情的人,“送我去医馆吧,他之前在府里对我粗暴了些,我需要看看大夫,或是开些药方。”
    顾行之很久才转过头来,他像条落水狗,俊白的脸麻木僵硬,黑黑的眼珠瞪着崔樱,“你跟他有了‘奸生子’,不如喝药堕了他,免得将来丢人现眼。”
    崔樱:“他不知道。”
    顾行之脸上的狠意暴怒一滞。
    崔樱明明白白告诉他,“他想我孕育一个他的子嗣,但他不知道我已经有身孕了,我要把他生下来,抚养他成人。不管是男是女,他都是我的孩子,我的血脉。顾行之,你听明白了吗。”
    顾行之一路沉默,但他在送崔樱进医馆时,还是没忍住开口在背后不甘心的咒骂,口中念念有词,说是崔樱现在不堕了这个孩子,等孩子出生他还是会找机会把他弄死。
    他可以忍崔樱委身于贺兰霆这么久,但是他忍不了她肚里怀了他的孩子。
    崔樱上回就知道他对“奸生子”的态度,即便顾行之这般恶狠狠地威胁,她早有预料也就没有太吃惊。
    等看完大夫,拿了配好的药材后,崔樱起身离开才发现画屏后的顾行之不知在这等了多久。
    她知道他心里一时半会没办法接受,于是道:“我知道这事迟早瞒不下去,我想过欺骗你,上回跟你回去也是想借与你欢好,掩盖孩子的真实身份。”
    顾行之双手攥成拳,手背泛出青筋,崔樱垂眸盯了片刻,没有丝毫畏惧,“为了报复,他想我带着孩子嫁进顾家,若你不帮我,今后我跟孩子在顾家名誉丧尽,寸步难行。”
    顾行之很后悔,他要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初怎么都不会让自己三嫂邀崔樱到顾家别院去。
    这样崔樱也不会遇到贺兰霆。
    顾行之咬牙切齿道:“我凭什么帮你?你想让我养他人的骨肉,你当我是什么?”
    崔樱平淡道:“我知道了。”
    她越过顾行之往外走,不想被他抓住,“你知道什么?”
    崔樱定定地注视他,道:“他想让我悔昏名正言顺地做他的人,不管是正室还是妾室也好,只要我答应就行。但我不答应,他便想让我怀上他的孩子,好以此逼我回头顺他的心意。你的确没必要帮我,也可以回府之后让顾家退亲,亦或是让我将来自食恶果。顾行之,你掌握了一个我跟他的把柄,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决定权在你。而我,已经走投无路。”
    她感觉到顾行之握着她的手劲在放松。
    虽然他没有明确地答应,但是崔樱还是察觉到他态度的软化,她觉得自己堵对了。
    崔樱:“我不会阻拦你纳妾,你可以在她们当中……让她们为你生个孩子。”
    顾行之被崔樱的话弄得胸口堵着一口气,他从没觉得崔樱这张嘴这么讨厌过。
    他说不出其他服软的话,只有如困兽一般信誓旦旦地威胁,这样才能让自己心里好受点,“等你肚里的孽种一出生,我就会溺死他。”
    马车淹没在人流中,顾行之留在原地没有送崔樱。
    他立在医馆外,神情复杂,滋味郁闷懊悔地瞪着街边人潮,忽而扶紧腰上的剑往里走去。
    他不是崔樱,到底是做过府君的人,从公主府出来,他就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们。
    崔樱既然说贺兰霆还不知道她已经怀有身孕,那就势必不能让她怀孕的消息从大夫口中走漏出去。
    为了帮她善后,顾行之使了一出以假作真之计。
    他另外找人代替了原来为崔樱看诊的大夫,随后转头就将“真”大夫拖家带口地藏匿起来。
    在隐藏这方面上,他可是费了不小的心思。
    就是魏科亲自带人来查,一时半会也不会查出真相,但是这么做很容易就会让贺兰霆那方发现端倪。
    贺兰霆:“还没寻到人?”
    魏科摇头。
    据他手下人回报,崔樱当天去医馆,是请大夫给她开一些不足元气的寻常补药。
    药方和大夫都审问过了,也很正常,就是大多女郎都有的症状,气虚不足,体寒体虚。
    然而就是太正常,反而让魏科直觉有问题,他多了个心眼,深挖之后,果然发现了别的猫腻。
    他们审讯的大夫,在放回去以后就消失了。
    于是,疑云顿生。
    崔樱到底生了什么病,为什么看个大夫还要遮遮掩掩,有人在帮她清扫痕迹,这人除了顾行之,不会再有别人。
    贺兰霆背对魏科,面对画屏,“再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魏科重重地道:“殿下放心,属下挖地三尺,也会把人找出来。”
    他走后,书房内只剩贺兰霆,与远远立在一旁候着的侍女,“都出去,把门关上。”
    房门一关,光线瞬间变暗。
    气氛变得静谧,隐匿在暗处的贺兰霆俊眉紧蹙,搭在身旁椅背上的五指不自觉地扣紧,他不大高兴,应该说浑身都散发着不虞的气息。
    顾行之跟崔樱联合向他隐藏了一个他不知道的秘密,他们结盟了。
    这让很快意识到的贺兰霆暗自生恼,同时又觉得相当可笑。
    怎么崔樱觉得自己对她不予纠缠了,她就能顺理成章投靠顾行之吗,他会弄明白他们背地里密谋的事的,很快就会。
    顾行之在朝会结束后被张幽叫住。
    他没给对方几分好脸色,尤其他想到张幽以前跟崔樱在团圆夜上逛街市,被他当场捉住,实际上是在为贺兰霆打掩护,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什么事。”
    张幽对他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他以前实际上是很讨厌顾行之的,因为他借着家里的关系,以及与太子的身份,抢占了他同窗好友林戚风的官职。
    而现在,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他反倒觉得他有那么几分值得人同情。
    张幽:“我是来向你提个醒。”
    顾行之吊着眼看他。
    张幽:“你藏人的地方最好才往外挪远些,否则不出半个月,殿下就会查到他。”
    顾行之眉头狠狠触动在一块,他很快明白了张幽是在指谁,是那个给崔樱看诊把过脉的大夫。
    可是张幽为什么要提醒他,或者说,为什么要帮他。
    顾行之故意挑衅道:“你既然知道我将人藏在哪,怎么还不去告发我。”
    张幽说:“为臣者,最不希望的就是看到上位者因为过分在意某件事或是某个人而乱了心神,殿下在我心中是未来明君的典范,我不想他为此还与崔娘子纠缠不清,以免落人口实,损了声誉。”
    顾行之冷哼,“所以说,天下最负心薄情的,是你们读书人才对。”
    他骂归骂,依然还是听了张幽的话。
    “若不想殿下那么早挖出真相,其实,死人才是最能保守秘密的。”
    第99章
    岁除过后,大雪一夜之间覆满京畿。
    崔珣呼吸中都是冰凉的风雪,寒意阻拦不了他快马加鞭的速度,一行人中下属和马匹都已疲惫至极,然而没人在这个最重要的时机开口停歇。
    像他们郎君,因为妹妹要出嫁了,即使疲累,但整个都处于一种无法言喻精神振奋的状态。
    受崔珣情绪的感染,众人迫切奔赴京畿的架势与当初离开的依依不舍全然不同。
    崔顾两家结亲,是年头一件备受津津乐道的盛大喜事。
    入了城门,天色昏暗,街边各大小巷都亮起灯,照得地上白雪一片晕黄。
    崔府挂上了红灯笼,大门处的牌匾、石阶、石像统统被下人清扫了个干净,崔珣风尘仆仆地策马停在府前,台阶上扫雪的下人一看清他的脸,便丢下扫帚叫了他一声,接着跑进门里通知管家。
    崔樱得知崔珣回来的消息,手中的书卷掉落在地,她顾不得去捡,翻身的动作充满了笨拙,激动得连鞋履都套不进去。
    她很着急,生怕磨蹭太久,导致浪费了见到崔珣的光阴。
    落缤劝她小心脚下,崔樱才念起自己日益笨重起来的身子。
    如今歇在家里,她上身所穿的小衣都是被落缤改过尺寸的。
    而她骨架纤细,即使多长了点肉,从外形看起来不过是比以前丰腴了一点,等到冬日外面的衣裳一遮,就更不显眼了。
    过不了多久,她的房外晃过一道身影,崔珣夹着满身绒雪,眼神清亮,俊脸秀慧,出现在门口。
    “阿樱,阿樱啊——”他声音与他俊秀的容貌相反,响亮无比,将崔樱的名字念得荡气回肠。
    “阿兄我回来了。”崔珣走进来,摘掉头上的毛帽,卸下厚实的披风交给跟着他的婢女,他两眼迫不及待往里眺望。
    当崔樱柔声且激越的腔调从寝内传来,崔珣未语先笑,眸光灼灼。
    崔珣赶路赶得很急,他生怕会赶不上崔樱的昏礼。
    灵州比京畿还早下雪,天寒地冻,河面结冰,船只难行,崔珣便选了陆路。
    然而陆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走,他这一路基本马不停蹄,如果再晚数个时辰到,那他绝对就参加不了。
    崔珣的归家对崔家喜庆的氛围来说,是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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