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懊恼道:“你小子还没回答我的话呢,若是找回来了又当如何?”
    李瑜道:“爹瞎操心,你自个儿那身风流债都弄得稀里糊涂,还管我房里的事。”又道,“我替你稳住阿娘不跟你叨叨就已然不错了。”
    果不其然,提到福寿堂,秦王果然不再追问,只气愤道:“不孝子!”
    李瑜故意道:“晚些时候我让大哥再过来瞧瞧你老人家。”
    秦王忙道:“你皮发痒了,我可受不了他念叨。”
    李瑜笑着走了。
    秦王扶了扶自己的老腰,要说两个儿子,他确实偏袒小的那个,因为老二比老大更讨喜,打小就头脑灵活,说话很有窍门,不像老大总是老气横秋,跟他老娘一样喜欢念叨,听得人厌烦。
    李瑜则从来不啰嗦,虽然性子骄纵了些,但知分寸,不像外头那些纨绔子弟没头脑,看似规矩却也不规矩,身上有年轻人的活力。
    秦王一辈子都不懂规矩,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循规蹈矩,要不然也造不出三十多位子女出来。
    他偏宠李瑜这个二子,也是因为那小子也不是个规矩的人,跟老大李竞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说老大的性情像郭氏,那老二的性情则更像他。
    从碧华楼回去后,李瑜命家奴备热水沐浴。
    崔氏得知他回府,赶忙从福寿堂那边回来。
    一见到小祖宗,崔氏就眼泪汪汪,这毕竟是李瑜头一回离家这么久,且又是孤身一人,可让她这个奶娘担心坏了。
    “哎哟我的天爷,可算是平平安安回来了!
    “二郎清减了许多,怕是在外头吃了苦。
    “你出去的这些日老王妃担心得不得了……”
    她不停地叨叨了一长串,听得李瑜窝心,“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吗?”
    崔氏上下打量他,“以后可莫要这般莽撞了,说走就走,拦都拦不住。”
    稍后家奴把热水备好,崔氏伺候他去浴房,替他把头发清洗干净后才退到了屏风外。
    自从宁樱离开后,李瑜便不再让人伺候他沐浴,甚至许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不让旁人近身。
    崔氏站在外头,小心翼翼试探问:“二郎去了这般久,可有宁樱音讯?”
    李瑜泡在浴桶里,答道:“没有。”
    崔氏欲言又止,“二郎啊,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瑜没有吭声。
    崔氏说道:“宁樱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委实艰难,若是找不回来了,你又当如何?”
    李瑜沉默了阵儿,才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又道,“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我总要寻一个交代。”
    崔氏叹了口气,又问:“若是把她寻了回来,你又要如何安顿?”
    这个问题李瑜没有回答,只道:“奶娘,我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打小看着我长大,可曾见我把谁放到心上过?”
    崔氏:“这……”
    李瑜颇有几分懊恼,“我现在悔,悔的是当初完全把她按自己的喜好来栽培,以至于把她弄丢了我里外不得劲儿。这些日我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模样,担心她在外吃了苦头,受了委屈,日日不得安宁。”
    崔氏叹道:“她终归只是个奴婢,你这般抬举,日后若主母进了府,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又道,“二郎啊,听老奴一句劝,既然走丢了,便当她没了吧,现下你不习惯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跟了你这么些年,待时日长久些,自然就淡了。”
    李瑜没有说话。
    崔氏继续道:“要怪就怪宁樱福薄,她若有这个福气,当初在袁家打算把她送还回来的时候她就会乖乖回来了。可是她没有,闹了一场,可见那时候她就没打算回秦王府,是死了心的。
    “如今她流落在外,冒着逃奴丧命的风险奔波也不愿求助。
    “一个心不在你身上的女郎,你若是把她找了回来,只会两看相厌。更何况她还只是个奴婢,先不说你能抬举她到何种程度,日后主母进府终究是个事儿。
    “依老奴之见,她既然选择离开,就让她走得干净。你就当没了这个人,别总把心思惦记到她身上,反而因此坏了自己的前程。
    “二郎你总得明白一件事,你是世家子弟,是主。宁樱是奴,是仆。纵是你再抬举,难不成还能把她扶成正妻不成?
    “这是会遭全京城耻笑,戳脊梁骨的。老王妃定然容不下你这般胡作非为,到时候为难的还不是你自己。
    “咱们退一万步,你把她抬成侍妾,她当初既然选择做逃奴可见骨子里是有心气儿的,原本就死了心没打算回来,这样生生禁锢闹得两看相厌,最后你疲了她也倦了,伤人又伤己,何必如此?”
    这番现实的言语字字如针,深深地扎到李瑜的心坎上,不知是何滋味。
    是啊,他是主,她是仆。
    他们之间横跨着一条天堑鸿沟,没有人能跨越那条鸿沟。
    他是世家子弟,背负着家族荣耀,未来与他匹配的将是高门贵族的世家贵女。
    而宁樱,卑贱如蝼蚁,是一个低到了尘埃里的女人。
    他愿意扶持她,抬举她,可是能抬举到哪个地步呢?
    就算最后找到她,他是否有为她与整个时代背景做抗争,被全京城耻笑,被暗地里戳脊梁骨的孤勇?
    那需要巨大的勇气,需要他背弃这个时代赋予他的特权义无反顾走向那个女人,那个仅仅只是奴籍身份的女人。
    李瑜犹豫了。
    他喜欢宁樱固然不假,可究竟喜欢到何种程度,能为她付出到哪种程度?
    他一时也很茫然。
    屏风后久久没有回应,可见是听了进去。
    崔氏叹了口气,她对宁樱的印象是不错的,觉得那孩子处事稳重,从不恃宠而骄,只是遗憾身份低了。
    “宁樱固然不错,怎奈奴籍身份,且没有家世背景,可以说算得上一个孤女。纵是你喜欢,她也不能与你匹配,你们之间云泥之别。二郎啊,你打小就冷静自持,很有主见,你与宁樱的这段缘分,只能是有缘无分。”
    这话再次击到李瑜的心坎上,他沉默了许久,才沙哑道:“她是孤女,在外无依无靠,能漂泊到哪里?”
    “唉,既然她当初选择了要做逃奴,就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命运。你也曾说过,她是一个处事稳重的女郎,颇有几分小聪明,能做出这番决定,可见是想清楚了的。”
    李瑜仰头望着屋顶陷入了沉思。
    崔氏继续劝道:“放了她吧,也放过你自己,她走她的独木桥,你走你的阳光道,你精心养了她六年,也不算亏待她了。”
    李瑜不痛快道:“我想找到她,想问问她当初为何不愿回秦王府。”
    崔氏无奈道:“你这又何苦?”
    李瑜似乎觉得疲惫,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你莫要再劝了,我心里头不痛快,不甘心。”
    怕惹得他不快,崔氏不再多言。
    李瑜起身穿好亵衣裤后,崔氏取来交领外袍给他穿上。那外袍是家居服,宽松轻薄,他拿腰带在腰间松松挽了个结,便踩着木屐出去了。
    回到寝卧,崔氏取来干帕子替他绞头发。
    李瑜舒适地躺在摇椅上,这段时日在外折腾,不得一刻安宁,如今归家,浑身都松懈下来。
    见他昏昏欲睡,崔氏取来薄毯给他盖上。
    小祖宗委实清减不少,一辈子顺风顺水,哪有像今日这般折腾过?
    宁樱可以说是他从小到大遇到的最不顺心的一件事。
    偏偏又钻了牛角尖,非得跟她死磕到底。
    崔氏又气又无奈,还是老王妃说得不错,见识少了,若是像他老子那般处处风流,岂会被一个女郎拿捏住?
    晚些时候李瑜去了一趟福寿堂,从外头回来,总要跟自家老娘报一声平安。
    当时秋氏和颜琇也在那边,李瑜一身浅灰便服,前去跟郭氏行礼。见秋氏在场,也同她行了一礼,唤了一声大嫂。
    颜琇起身行福身礼,喊了一声二叔。
    李瑜瞥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秋氏开口说道:“二郎外出的这些日,清减了不少。”
    李瑜淡淡道:“还好。”
    郭氏上下打量他,问:“去看过你父亲了吗?”
    李瑜点头道:“看过了,他说无碍,多躺几日便能下地了。”
    郭氏嫌弃道:“那老小子,自个儿有几斤几两都弄不清,七十多的人了还要去驯马,估计是嫌命长了。”
    李瑜没有吭声,耐心听她碎碎念。
    老两口几十年来的经历真是又爱又恨,最初夫妻俩的感情也是如胶似漆,但架不住秦王老儿风流,私生活一团混乱。
    若说起郭氏对他的怨言,那过程真是三天三夜都掰扯不完,每每到此,李瑜都不会插话,只需做听众就好。
    这不,秋氏坐不住了,听了会儿就说李竞回来了有事要问他,便找借口离去。
    颜琇也跟着起身行礼告退,临走前偷偷瞥了李瑜一眼,似想从他身上找寻出一丝蛛丝马迹。
    待二人离去后,李瑜忍不住道:“那颜家姑娘怎么还在这儿?”
    郭氏没好气道:“那是你大嫂房里的人,与你何干?”
    李瑜:“……”
    悻悻然闭嘴。
    郭氏阴阳怪气道:“若不是你老子摔了一跤,我看你一时半会儿是不打算回来的。”
    李瑜继续闭嘴。
    郭氏不痛快道:“就为一个婢子,好似天都要塌下来似的折腾,成什么体统?”
    李瑜抱手,看着自家老娘训斥的模样,不由得想到了宁樱,幸亏那女人不像他老娘那般啰嗦,一个话题逮着没完没了。
    若是秦王老儿,他铁定会回嘴,但老母亲就算了,还是多哄着些。
    直到郭氏发完了牢骚,才道:“你在外头折腾了这么些天,可有找到人?”
    李瑜回道:“没有。”
    郭氏:“老大不小了没个正经,前儿圣人还问起你来,都没脸说你跑去找女人了。”
    李瑜忍了忍,“明儿就去上值。”
    郭氏看他不顺眼,“跟你老子一样任性。”
    李瑜终是憋不住了,回了一句,“那也是你惯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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