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一个人翘起兰花指教人识字,实际上只是为了展示手指上的戒指。
    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真切经历过且饱含痛苦的人,光说两句话就能让人潸然泪下。可惜上台的人本身就带着展示自身的意图,以至于潸然泪下做不到,让她皱眉是真的做到了。
    在台上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正在说着:“主角在雪中哀嚎的这一幕,让我想起当年除夕夜大雪。家里长辈过世,我在门口哭嚎,手上全然是红肿的冻疮,直到今日擦再昂贵的膏都好不了。”
    本身是哀伤惹人同情的事。结果理解能力正常的人都能感受到她想说的是现在她能买得起昂贵的擦手膏了。真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桑晓晓问旁边孔雯:“你打算听到什么时候?”
    孔雯一直在纸上写写画画。她本身是学外文的,纸上的字为了保密性好一点,两种语言轮换着来写着。她挑眉:“要走?正好,你跟我说说这个怎么做广告能让人不厌烦?”
    桑晓晓收拾东西:“出去说。”
    两人打算撤离,文学社余下几个倒没打算走,还想在原地留一下。他们想等下集体散场的时候,看能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作家说上话。这种好日子可不常有。
    孔雯和桑晓晓晃悠到门口,没想到正好撞上自己室友。
    方苗身边还有两个人。两人看上去生活条件都不错,和方苗关系也不错的模样。方苗见到桑晓晓,眼眸发亮连忙招手,但因为正要进读书会,不好大声说话,只能小声叫着:“桑晓晓,晓晓!我是方苗!”
    桑晓晓和孔雯走过去朝着方苗点头:“我知道你是方苗。我们要出去了。”
    方苗多看两眼两人,又转头看向人坐满的读书会:“里面不好玩么?我看好多人啊。啊对了,这是我们另外两个室友,杜天悦、严露。”
    桑晓晓给读书会留了个面子:“还行。”她简单自我介绍,“桑晓晓。”
    孔雯笑盈盈和严露打招呼:“严露我知道的。你哥和我一届。学生会严松对吧。”
    严露露出客套的笑容:“……孔雯姐姐。”
    桑晓晓没想到室友和孔雯还能认识。她之前答应给孔雯拉人,当即扭头:“我们寝室三个,全是学文学的。高考成绩好,文学水平高。可以加入文学社。你不是要招新么?人给你凑进来了。”
    两个刚被介绍的室友同时看向桑晓晓,不知道该摆上什么表情。她们才刚认识啊!桑晓晓根本不知道她们具体的高考成绩!也不知道她们的文学水平啊!
    她们是想要加入文学社,可怎么就变成凑人头了。
    孔雯委婉说了句:“加入社团最好要发表过文章。如果没有的话,可以直接提交一篇文章给我。我们开会通过后就能加入。”
    文学社也不是谁都可以加的。
    桑晓晓对上三个室友,语气郑重询问:“发表过文章么?没有的话能写短篇吗?有合适的赶紧写一个。投到文学社,顺便也投个文学艺术,说不定就发表了。”
    文学艺术哪能说发表就发表?
    杜天悦正想说哪里有这样邀请人的,就听见一个女声带着一股做作的傲慢开口:“庸俗的人,就算是来读书会也听不进人说话。现在还要挡着门口呢。”
    这人轻蔑一笑:“还投稿文学艺术。文学艺术要是让你们这耐不住的性子投稿投上了,怕是杂志的名声都不要了。”
    门口五人集体看向说话的人。
    桑晓晓认出来,这人正是刚才在台上明里暗里,硬生生在一个读后感里炫耀自己有钱的人。之前距离远没看清,现在距离近了才发现,这人穿金戴银,耳朵上还挂着珍珠。
    这位女士画着精致的妆,唇上和孔雯一样用着极为鲜亮的颜色。红得亮眼。
    和孔雯那种常年锻炼后化妆后产生的明艳冲击感不同,这位女士看上去装扮哪怕再多贵重物品,也没有那种由内而外的大气自信。
    桑晓晓也傲慢,桑晓晓也拿着下巴看人。可桑晓晓的傲慢也不同,她的傲慢也是自然而然由内而外的傲慢,还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气。
    从某种程度上说来,这位女士像是低配的桑晓晓糅杂了低配的孔雯。
    当有外部矛盾产生时,内部矛盾顿时会变得微不足道。
    杜天悦见人这样,当着人面竟然翻起了白眼:“哟,听着你可真是厉害。你投稿怕是投上了吧?可别告诉我是买上的。毕竟你这样子像要把所有家当全搁身上了。”
    这位女士听了不但不觉得被羞辱了,反而觉得人在夸奖自己有钱。她刻意抬起手,手指碰触自己颈部的项链,也露出手上的带宝石金戒指:“哎。你这种学生的眼界也就这样。会觉得这么点东西就是我全部家当了。这些也还挺便宜的。我也想不通,怎么连金戒指都能算贵了。”
    她说完了家当的问题,才故作谦逊说文学的事:“哎,我呢,也不够档次上文学艺术。这不就过来虚心多学点。上台讲讲读后感。我看的那本书原著是法文的,刚卖不久。”
    越听越是在炫耀。
    孔雯见过在首都有一条街的人都没这人会炫。她都被逗乐了,在原地勾唇笑开。
    桑晓晓之前在台下就听不惯这人说话的内容。现在一听也更是明白。在这种人眼里,文学不过是体面的一种代名词,是给这人的不堪增加一层哄骗人罩子的存在。
    她对自己看不顺眼的人,从来是不客气的。她接着这位女士的话说下去:“你确实是要多学点。”
    桑晓晓扬起下巴,用更轻蔑的眼神看着人:“人真正的悲痛,不会是在除夕夜大雪天想着冻疮好不了。人真正的悲痛,是手上的冻疮好了,心里头的冻疮一辈子好不了。”
    女士愣怔了下,随后意识到桑晓晓说的是她刚才念的文章。
    桑晓晓认为艺术是相通的,悲痛则很难共情。真正的艺术家能将情感共通:“国人写文章,不会单纯塑造雪中哀嚎。他们会把那种痛苦塑造得像墙边漏风的缝隙一样。你一旦安静下来,就会感觉那种冷意每时每刻会吹到你。哪怕大夏天窗外太阳烤焦了地,心也是冷的。”
    她点评着对方:“你的读后感就是四不像。感谢这只是个分享的地方,而不是投稿的地方。放到编辑部,编辑只会认为你浪费了一张上好的纸。”
    这话犀利得女士脸上一阵难堪。
    她想要说点什么话来反驳。却听见这小姑娘边上卷发红唇的另一个姑娘笑出了声,且跟着一起评价起来。
    “法国人爱吵架。他们文学最大的特点,是借着事情来批判这社会,表达他们对于国家、信仰、情感的一些观点。雪中哀嚎可不仅仅是雪中哀嚎。”
    这女士的读后感真的是连表皮都没读懂,还要中外情感互通,这怎么可能互通得了。
    另外三个室友虽然没听到现场,但看人表情黑到彻底,当场明白人是来她们面前装样子,实际上一点底子都没有。
    杜天悦将自己的短发一拨,学桑晓晓轻蔑的眼神:“不才,我投稿过诗刊。过稿了。”
    诗刊在诗人里的地位,就和文学艺术在作家里的地位一样。
    严露露出个客套的笑容:“不才,投稿过大众电影杂志,也过稿了。”她就是爱看电影,写正儿八经的文章少了点。这又怎么了?
    大众电影在影视人的地位也属于最高级。
    方苗惊恐发现唯有她一个人,是完全没有投稿过也没有过稿的人。她可能也是唯一一个进文学社需要写文章给社长看的人。
    难怪室友野心勃勃想要文学社社长的地位。室友除了她都很厉害啊!
    方苗结巴得和她今天的麻花辫一样拧巴。她疙瘩开口:“那,那个我……”
    被刺激的女士被气死了。她没想到这群人真有点东西,也没想到这群人说话这么不客气:“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这么和我说话?”
    这下在场的几个人除了方苗,集体开口,顺手指向桑晓晓:“你知道她是谁吗?”
    女士被一下子吓住。她难道还真撞上硬茬了?
    桑晓晓震惊扭头看向指向自己的三人,完全无法理解她们三个怎么做到异口同声的。她们难道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吗?
    方苗后知后觉自己没跟上,忙给桑晓晓做介绍:“她,三木。上过两次文学艺术了。很厉害的。你可以跟她多学点。她刚说得很有道理。”
    所谓伤人再补刀就是这样了。
    桑晓晓很能惹事。她发现这群人还能帮她一起惹事,实在佩服。
    惹完事还是赶紧走了。
    桑晓晓注意到靠近门口有不少人在注意她们这边,当即放下最后的狠话:“你加油,争取投稿过一次。我们走了。”
    方苗下意识跟上,孔雯好笑瞥了眼人离开,余下杜天悦和严露简直恨不得勾肩搭背,相伴朝着人哼了一声再走。气势很是嚣张。
    第91章 【1+2】心里藏了冬日……
    一起出了门, 孔雯作为手上非常宽裕,且年纪最大的前辈,带着四个人往就近能喝咖啡的店去。
    孔雯很自然邀请着她们:“我和三木有话要聊, 你们既然都出来了,一起去喝咖啡?我请客。读书会每年都会办。明年感兴趣可以再来, 今年没出什么有意思的文章。”
    桑晓晓怀疑孔雯把全首都地图连同哪里能卖咖啡的店全记在脑里。到哪里都能找到咖啡店。
    方苗很是无措:“我, 没喝过咖啡。”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农村人进城,刘姥姥进大观园, 要被邀请去很厉害的地方。
    杜天悦和严露都算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又想着看看室友三木到底要做什么,替方苗答应了:“走,一起去呗。又不用你出钱。”
    严露是反正也知道孔雯不差钱, 而杜天悦安抚着方苗:“免费的就是最棒的。现在不喝,你还要等自己有钱了才能再喝, 多亏。”
    方苗被带进地方的时候,脑袋里还总觉得室友的话有点问题, 可她就像是逻辑没学好一样, 没能从话里面反应过来。
    到五个人一桌坐下,方苗看到菜单以及后面的价格,都有种夺门而出的冲动。太贵了。怎么能一杯咖啡就要一块多?最便宜的怎么也要八角?
    这是人能喝的么?
    严露看了一眼咖啡,毫不犹豫:“方苗, 点最贵的!千万不要和我们孔姐客气。”
    前脚还疏离孔雯姐姐,后脚人一请客当场变成我们孔姐。杜天悦朝着严露竖起大拇指,然后点了一个中等价位的咖啡冰激凌。
    天呐, 咖啡里加上冰激凌都有。杜天悦觉得首都真了不起,什么吃的都有。
    孔雯不在意他们点什么。她问了桑晓晓:“你喝咖啡么?”
    桑晓晓就是与众不同:“可乐。”
    等饮料点完,桑晓晓才正式和孔雯商量起他们写文章的事。她纸笔全拿了出来, 给孔雯写了一下:“我们这篇文章的目的就是做广告。广告分为硬广和软广。硬就是生硬。谁都能看得出我写这个文章就是为了推出这个产品。软广就是我写文章之后,大家对这个产品感兴趣,但他们不知道其实这篇文就是为了广告写的。”
    另外三个室友齐刷刷看着桑晓晓,都没法在意刚才咖啡可乐的事了。三木怎么突然又变成要写广告了?广告也太不入流了吧。
    孔雯微点头,也拿出了本子和笔:“所以我们要写软广?”
    桑晓晓应声:“是。我举个软广例子。男生想要向自己最爱的女生求婚。他们的爱情水到渠成,如今要毕业了,他们也可以进入下一环节。他想要告诉全世界,他爱她,想要和她结婚。”
    这话真是总结得非常简单粗暴,没有任何艺术感。
    桑晓晓继续说着:“所以他问室友借了吉他,学了一首求爱的曲。学成之后,他骑着凤凰牌自行车,特意在车篮子前装了一个大框,买了一箱蜡烛。谁知道心情澎湃,半路从车上摔下来,蜡烛摔烂了一部分,可这辆车完全没摔坏。他庆幸着物有所值,重新再补买了一批蜡烛。”
    “求婚那天,他端着椅子坐在点满蜡烛的星光中间,手边放了一束花。他弹奏着求婚,等到心爱的女生走到他面前后,送花。最后,他载着抱着花的女生绕着学校骑了一圈又一圈。”
    她写下了自行车,画了一个圈:“这个故事极为俗套,可充斥着很多年轻人期待的浪漫。最关键的是自行车、蜡烛、吉他、花。其中最实在的是什么东西?是这个摔不坏还能载人的凤凰牌自行车。蜡烛会烧完,吉他是借的只用一次,花会凋谢,只有自行车的象征丢都丢不掉。”
    孔雯明白:“这个自行车能装东西,能带人,不容易摔坏。特性全部写清楚了,而且充满浪漫。这个东西在故事里完全没有广告的痕迹,就本应该存在在里面。”
    桑晓晓:“是的。”
    可饮料不是必需品,孔雯陷入沉思:“喝的不一样。喝的不是必需品。”
    桑晓晓对孔雯说了声:“它可以不是必需品,但它可以是象征物,可以是一种情感的投影。文学上我们可以用很多种方法来写物。借物抒情、托物言志、再或者物品自述也行。”
    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回忆起被语文考试只配的恐惧。难怪桑晓晓高考语文这么高,这怎么生活里还能运用呢?
    正常人学东西,都会觉得这些东西学完对往后毫无用处。生活里谁会用到语文和那种高难度数学呢?可实际上这些之所以被当成基础学科来学习,只说明往后生活工作中能运用到这些的地方多如牛毛。只是部分人没有融会贯通。
    孔雯灵感起了些,忙动笔:“我想到一个。”
    和桑晓晓写爱情不同。桑晓晓写爱情,喜欢写逐步成长的男女主,坚定内心事业发展的同时拥抱对方。而孔雯的爱情带着一种天然的强大。
    孔雯上次喝咖啡时提出写化妆品,会写陡然改变的复仇。爱和恨交织在一起。她这一回的灵感则是一如既往狗血:“女主角在难过的时候经常会收到一瓶饮料。她一直以为是心上人悄悄给的。谁知道她发现心上人出轨了,得到了更深的打击。从彻底的崩溃中走出后,她变得坚强也足够强悍,并发现原来给她饮料的人一直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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