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都是她拿小叔公压别人,还是头一次被人拿小叔公压。
    “赵干事,来我办公室一趟,我有话跟你说。”赵主任站在刘江身后,交代完赵美玲,语气好了些,跟叶晚说:“小叶干事,你也过来一下。”
    “三叔,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他们说的那样……”赵美玲冲上去跟赵主任撒娇。
    赵主任板着脸,神色严肃,批评道:“跟你说多少遍了,在办公室叫我主任。”
    赵美玲委屈地撇嘴,小声嘀咕道:“明明第一次说,三叔你……”
    “闭嘴!”赵主任呵斥一声,烦躁地揉了揉额角,抬脚回自己办公室,都怪他们平时太纵容她了。
    叶晚跟着来到赵主任办公室,李秘书给她和刘江倒了水,赵主任面带笑意地招呼他们随便坐。
    说是随便,怎么可能真的随便,叶晚跟着刘江坐到茶几对面的长凳上,赵主任端着自己茶盅坐上沙发。
    赵美玲一屁股挨着赵主任坐下后,朝叶晚挤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她有三叔撑腰,别说叶晚,就算是刘江,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起来,谁让你坐了?”赵主任低呵一声,近在耳畔,吓赵美玲一大跳,噌地一下弹起来。
    “三叔……”
    赵主任将茶盅往茶几上重重一放。
    赵美玲立马改口:“主任。”
    然后乖乖地站到对面,两只手搁在身前,埋着脑袋,这才有点知错悔改的样子。
    赵主任重新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小叶干事,事情我已经从刘组长那里了解了,是美玲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我先替她跟你道了歉。”
    很明显,赵主任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叶晚拿出手绢,缓缓展开,断成两截的木簪静静地躺在手心,“主任,一上午也没粘好,你说怎么办?”
    “不就一根不值钱的木簪吗?叶晚,你至于这样不依不饶吗?”赵美玲嗤之以鼻,“我陪你就是了。”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恨恨地砸到叶晚的脸上。
    就像扔的是金条,高高在上,对叶晚充满了怜悯。
    赵主任眉头一皱,在心里叹气,有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无力感。
    在这之前,赵主任单独找刘江聊过,好言好语说了一大堆,后者才终于松口答应,只要叶晚没意见,也不是不可以减轻对赵美玲的处罚。
    大团结从脸上滑落,叶晚捡起来,也不生气,甚至笑眯眯地扭头对刘江说:“刘组长,看到了吧?这就是赵干事做错事的态度,她侮辱我,我好难受啊。”
    “既然这样,”刘江接过叶晚手里的那张大团结,平整地放到茶几上,抬起头对赵主任说,“那就没办法了。”
    赵美玲心里咯噔一声,什么没有办法?刘江真的要她离开木器厂?不行,绝对不行,如果她真的被开除,以后还有什么脸来木器厂找夏大哥。
    虽然她才不稀罕这劳什子的厂办干部岗,但夏锋她势在必得,绝不可能双手奉上让给叶晚。
    “赵主任,我不要,主任帮帮我。”赵美玲哭着跟赵主任求救。
    见大侄女哭得这么伤心,赵主任多少有点于心不忍,再度开口,“小叶干事,这事儿确实是美玲做得不对,但你能不能看在往日情分上原谅她一次?下次如有再犯,谁也保不了她。”
    “主任,簪子断了就是断了,就算修好了,也不是原来那根了,”叶晚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说是吧?”
    赵主任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看来想要说动叶晚比刘江还要难。
    “刘组长,听说你之前在公安局上过班,像这种故意毁坏他人物品的行为算犯法吗?”叶晚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
    刘组长还没得及说什么,赵美玲就站不住了,扯着嗓门尖声插话:“叶晚,你什么意思?还想送我进去?就凭你……”
    “赵美玲,谁让你说话了?给我闭嘴!”赵主任真是恨铁不成钢。
    “三叔,是叶晚她欺人太甚,她想送我去坐牢!”三叔平时那么心疼她,今天处处维护叶晚,一定是跟刘江一样,都被骚狐狸灌了迷魂汤,赵美玲越想越委屈,再也控制不住地蹲到地上,嘤嘤嘤地哭起来,“三叔,你不帮我,还替一个外人说话。”
    赵美玲哭个不停,赵主任感觉脑袋快炸开了,累了,真的累了,摆手道:“刘组长,赶紧给赵美玲同志普及一下这件事的严重性。”
    刘江轻咳一声,正色道:“赵美玲同志,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行离开,要么留下接受处分。”
    “我为什么要走?我又没做错什么,”赵美玲毫不犹豫地做完选择,才问,“留下是什么处分?”
    不管什么处分,她都能接受,只要不让她离开,她就能找机会报复叶晚。
    “赵美玲同志,你可想清楚了?”刘江语气一如既往的严肃,“处分留档,跟你一辈子,对你后续发展影响不小。”
    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够明显了,如果处分,赵美玲的职业生涯就到此为止,往后不可能有任何晋升空间,就算木器厂也姓赵。
    只要有心人一举报,区工商行政管理部派人来调查,肯定没厂里的纠风办好说话了。
    叶晚把玩着手里的木簪,笑着劝道,“赵美玲同志,你还年轻,不要一时冲动,因小失大,不然有你后悔的时候。”
    还想跟乖女鹅抢男人,老母亲让你见都见不到夏锋一面。
    “美玲,小叶干事说得没错,凡事都应该三思而行,”赵主任原本计划是将叶晚叫到办公室跟大侄女私下和解,没想到大侄女这么冲动,枉费他一片苦心,除了失望,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自己走吧,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三叔?”赵美玲一脸不可置信,眼睛瞪得浑圆,“我才是你侄女,你不能因为一个外人就开除我啊?”
    “你这孩子……”说了半天,大侄女一个字没听进去,赵主任被赵美玲搞得焦头烂额,不说她以后后不后悔,反正他现在挺后悔的,当初就不该安排她进厂办,这么多事。
    恰好这时,夏锋敲门进来找赵主任有事,“赵主任,上周说的生产一组……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在谈事情。”
    说着,就要退回去。
    赵主任连忙将人拦下,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仿佛看到了救星,“老夏,你来得正好,快帮我劝劝美玲。”
    紧接着不轻不重地捏了夏锋一下,眼睛往叶晚方向瞟过去。
    叶晚对夏锋旧情未了,厂工会谁不知道这事儿,所以只要夏锋帮忙美言两句,事情肯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夏锋嘴上说不知道赵主任在跟人谈事儿,实际上他亲眼目睹叶晚进的厂办办公室,赵主任的意思,他也心知肚明。
    这也是他此次前来的目的。
    “木簪的事情,我也听小张说了,”夏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说话温温柔柔,“我觉得应该只是误会一场,赵干事不小心弄断叶干事的木簪,大伙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大了岂不是伤了和气。”
    叶晚摸了摸鼻子。
    狗日的,这么明目张胆帮自己红颜知己说情?就不怕传回去,媳妇不高兴吗?
    夏锋根本不在意叶早的感受,他更想知道自己在叶晚心里的分量。
    “刘组长,”叶晚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夏副厂长质疑你的能力,对你对赵美玲同志的问话,他表示一个字也愿意相信呢。”
    夏锋:“……”
    刘江听了叶晚的话,面上不动声色,端的是一副刚正不阿大义凛然的姿态,“夏副厂长如有质疑,大可跟我去厂长办公室对峙。”
    “刘组长误会了,我没这个意思。”夏锋赔笑道,整个木器厂谁不知道纠风办的刘江一把硬骨头,油盐不进,谁敢惹他。
    “这事跟夏副厂长没关系,就请别插嘴。”刘江面无表情地提醒夏锋。
    夏锋一来碰了好大一颗钉子,脸上有些过不去,转而想在叶晚那儿找突破口,“叶干事,你看……”
    “夏副厂长,这事跟你有关系吗?”叶晚冷冷地打断他,“赵美玲同志是你什么人,你非要帮她说话?”
    夏锋眸光微动。
    她难道吃醋了?
    “叶晚,你别跟我在这儿阴阳怪气的,我看你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跟夏大哥关系好怎么了?你是羡慕还是嫉妒?”赵美玲一看叶晚在意夏锋,就忍不住想要气她。
    完全忘了在座的还有纠风办的刘组长。
    恋爱脑,无药可救。
    叶晚轻轻叩击长椅扶手,意味深长地接话:“又是关系好,又是一口一个夏大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真有什么呢?夏副厂长,要不也去纠风办喝杯茶?”
    就算夏锋跟赵美玲没什么,只要把事情闹到纠风办,夏锋苦心经营多年的好形象还不得彻底毁了。
    夏锋没想到叶晚这么狠心,这就是他们说的因爱生恨?
    刘江用犀利的眼神盯着夏锋。
    夏锋立马撇清跟赵美玲的关系,“我跟赵美玲同志一点不熟,就一块吃过一次饭,还是赵主任请的客。”
    赵主任也不想连累夏锋,连忙帮着澄清,“老夏说得没错,是美玲年纪小,对谁都过于热情。”
    赵美玲看了看赵主任,又看了看夏锋,两人就这样无情地抛弃了自己,默默地流下了孤独无助的眼泪。
    “好吧,我走就是了。”赵美玲捂着脸夺门而出。
    木簪事件最终以赵美玲的离职告终,叶晚回到宣传科,焉了吧唧地趴在桌子上,手里还拿着胶水和木簪。
    “小晚,别不高兴了,我请你吃烤鸭。”邓茹君偷偷地塞给叶晚一只烤鸭,木器厂后门有一家老字号饭店,他们家烤鸭最受欢迎,味道好不好先不说,老板商业头脑非一般,不管生意多好,每天限量一百只,先来先得,饥饿营销搞得有模有样。
    要不是郑占山偷溜出去排队,邓茹君也拿不到这只烤鸭借花献佛。
    叶晚闻到从牛皮纸袋里散发出来的烤鸭香味,咽了咽口水,她想吃这家烤鸭好久了。
    只是家里条件不允许,顺德堂的烤鸭不便宜,一只就卖八块钱。
    这年代猪肉才多少钱一斤,它一只烤鸭才多少斤,还敢卖这么贵?
    不过贵有贵的道理,叶晚每次从顺德堂门口过,口水都要流一斤。
    “你请客?”叶晚用力地嗅了嗅鼻子,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已经基本摸清了宣传科几个同事的家庭情况,邹大彪和彭云都是普通工人家庭出身,郑占山和邓茹君家里有点小钱,尤其是邓茹君……
    用四个字来形容她就是人傻钱多。
    据说他们一家子都是做生意的,不过邓茹君好像不是很愿意提家里的事情,叶晚也就没跟人瞎打听。
    “当然了,”邓茹君一脸土大款的既视感,“钱能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只要美人高兴。”
    “谢了。”叶晚冲她挑眉。
    邓茹君夸张地捂住胸口,“哎呦,我的魂儿没了,快来人帮我招魂啊。”
    叶晚彻底被她逗笑,眉眼弯弯,灿若星河。
    “美人终于笑了,”邓茹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转身坐到叶晚对面的椅子上,手撑着腮帮子,认真地问道:“小晚,这根木簪到底谁送你的?你这么重视。”
    叶晚没多想,“宋城。”
    邓茹君挤眉弄眼,“定情信物?”
    “不是。”叶晚否定道。
    邓茹君苦口婆心地劝道,“小晚,说真的,我就觉得宋城同志比夏副厂长好多了。”
    叶晚抬起头问她,“为什么这么认为?”
    “他每次看你的时候,特别专注认真,满眼都是你,仿佛其他人根本不存在,”邓茹君好羡慕叶晚,她也想找个满眼满心都是自己的对象,“但夏副厂长不一样,他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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