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老爷便已经领着诸位公子祭过祖烧过香了。”眼见着青妩的眉头越皱越紧,她笑着说,“今日便是专门侯着大姑娘归宁的。”
    专门侯着?
    青妩几乎要忍不住冷笑出声。
    她发现,自己对他们的忍耐度变低了许多。
    姝红和宣灵就跟在她的左右,二人对视一眼,感觉从没见过青妩这幅样子。
    青妩根本不想理会,站起身来就要走,“既如此,王府那边还需要我照顾,王府还有许多事等着我,我先走了。”
    她说着,竟要离开。
    荣国公终于坐不住了,狠狠一拍桌子,“坐下!”
    青妩被这巨响吓了一跳,肩膀不由得颤了颤,宣灵径直护到她的跟前,就要去和荣国公对峙。
    却被青妩拨开,她摇了摇头,“宣灵。”
    宣灵无奈,只得暂且退下。
    荣国公没想着她身边的一个婢女也是个练家子,更是怒火冲天,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回家还带着护卫!你这是想防着谁?”
    青妩没说话。
    荣国公权当她是默认了,冷笑两声,“怎么,嫁了人,翅膀硬了,不认亲老子了是么?”
    他早年行军打仗,即便现在收敛性情入了朝,仍是偶尔会暴露出一点军痞的粗野行径。
    青妩被他说得皱了皱眉。
    薛氏原本是想等着这父女俩吵起来再出声劝阻,不想青妩嫁了人之后也是个锯了嘴的葫芦,说不出半个字来。
    眼看荣国公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薛氏走过去,给他递上一盏茶,柔声道:“老爷注意身子,别气坏了。”
    荣国公正在气头上,冷冷睨了薛氏一眼,颇有些殃及池鱼的意思。
    薛氏心中厌烦得很,又不得不在荣国公面前装样子。
    她又走到青妩跟前,拉着她坐下来,“大姑娘,咱们好歹是一家人,您可别嫁了人,别忘了自己母家啊。”
    青妩抽回手指,没说话。
    薛氏也不在意,她从容地掸了掸袖子,“大姑娘,咱们一家人坐一起说话,不如先让你的这些婢女回避一下?”
    宣灵一点就炸,当即就要出声理论,不想青妩沉默了半晌,竟朝她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先退下去。
    宣灵是景立的人。
    青妩并不想让自己家里的不堪暴露在景立跟前,那样好像是在乞怜。
    宣灵自然不想放青妩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姝红却是知道自家姑娘的性子,当即轻叹一声,拉着宣灵走了。
    屋内,便只剩下荣国公、薛氏和青妩三人。
    薛氏说:“姑娘,您是咱们公府的大姑娘,嫡出,自然是尊贵无比,今日得嫁楚王府,蒙楚王爷宠爱,是您的运气,也是咱们公府的本事。”
    那日皇后千秋节上,楚王殿下对青妩是如何的耐心,他们这些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意味深长地说:“楚王殿下与姑娘素未谋面,到底缘何宠爱?说白了,不就是看中咱们公府的地位了么?”
    “姑娘,您还小。不能被这眼前的恩宠喜欢蒙了眼。早知道,唯有咱们方家长盛不衰,姑娘在楚王府的位置才能做的稳啊。”
    这一套连消带打,威逼利诱,倒是她惯常的招式。
    若是放在从前,青妩必定是对母家的庇护感恩戴德,对他们说的话奉为圭臬。
    不为别的,只因她从前只是一尾无根的浮萍,在偌大的京城飘泊。就算是一时幸运,被太子殿下采撷,也终究只是浮萍,飘来散去,一切都要仰仗方家。
    如今却不同。
    她知道,王爷是绝不会在意这些的。
    若是他真看重她的出身、亦或是她的容貌,又怎么会拒她于千里之外,如避蛇蝎呢?
    荣国公见她低头不语,以为她是把这话听进去了,当即便也缓和了脸色,说:“为父自然是不会害你的。楚王身子虚弱,谁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得了几时,与其现在把心思放在楚王身上,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多去结交一些夫人公子,既是为你自己,也是为方家。等楚王死了,你终归……”
    “胡说!”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惊急的怒斥打断。
    青妩霍的一下站起身,狐狸眼瞪得圆圆的,丝毫不遮掩自己的怒气。
    “不许胡说!”
    这还是小姑娘第一次发脾气,荣国公哪里被自己的女儿这般顶撞过,他沉下鹰目,“方青妩,难不成你真的忘了自己姓什么不成?”
    方青妩被他这眼神看着,下意识的就想避开,可她避无可避,干脆直接迎着他的目光,和他对视。
    “父亲。”她的声音里平静,好似这话已经压抑了许久,在她的心底演练过数百遍,“我被方青纭推倒在皇后宫里的时候,您在哪呢?”
    “难道我被太子羞辱赐婚的时候,就不是荣国公的女儿,不姓方了吗?”
    她死死地压着眼眶里的泪水,不想在他面前哭。
    荣国公还没说什么,薛氏先跳了脚,“大姑娘可不能血口喷人,我们纭儿……”
    “闭嘴。”
    荣国公被她闹得异常烦躁,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将她的辩解断在喉咙里。
    荣国公看着青妩,好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女儿似的,他缓缓走近了一些。
    青妩下意识就要躲开,却被他一把握住。
    他捏着青妩的下巴,挑选货物似的打量着她,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倔强的,紧紧抿住的唇。
    他松开手,说,“你倒果真是崔氏的女儿。”
    青妩知道,这个崔氏说的一定是她母亲。
    荣国公说:“天真又愚蠢。”
    他捏着青妩下巴的手掌缓缓向下,贴到她细瘦的颈子上,粗粝的手掌一寸寸收紧,又好像没用什么力气,可是青妩的脸色已经涨红,挣扎着说不出半个字来。
    “你实在和她太像了。”他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眼底好似藏着些许的困惑,却丝毫不能掩饰他眸底深沉的杀意。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十年前。
    -
    熊熊烈火几乎吞灭了半个后院,几百个护卫源源不断地扑火,仍是阻挡不了迅猛的火势。
    “方锦瑞。”穿着青碧色宫裙的女人抱着孩子跑进火海中,叫着他的名字,很平静,却又带着浓浓的绝望和恨意。
    “你不得好死。”
    倾盆暴雨下了整整一夜。
    可是火舌已经将她脆弱的身体一点点舔舐殆尽,崔碧舒抱着刚出生的儿子永远的留在了那个雨夜。
    女人刚烈倔强的身影,让他十年不得安眠。
    崔氏死了,他以为这一切都过去了。
    没想到她生的孽种竟然和她一样不识好歹。
    他握着青妩的颈骨,只要再用力些,就能直接捏碎她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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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事物一点点模糊,青妩张大嘴巴,不断地呼吸着,却仍觉得空气稀薄,喘不上气来。
    意识一点点的抽离,青妩下意识地求生,胡乱地挣扎着,抱住眼前人的胳膊,朦朦胧胧地叫了一声,“爹……”
    泪水从眼角滑落,没一会儿就淌满脸颊,顺着下颌滴落,打在荣国公的手背上。
    “爹爹……救救绥绥……”
    不知是那句话忽然触碰到了荣国公心底的柔软,他恍如梦中初醒,手指一松,青妩便软绵绵地顺着他的手臂滑落。
    嘭的一声——
    她摔倒在地上,额头撞在了桌角上,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青妩仍有些意识不清,她瘫软在冰凉的地面上,想伸手去摸一摸伤口,却发觉自己好像已经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流出。
    荣国公被那鲜红刺的眼睛一眯,最终也只是留下一句,“若不能为家族分担,便是真没什么留着的必要了。”
    说着,他径直离开,薛氏冷漠地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青妩,也跟着离开了。
    房间门大敞,青妩像是一团被剪碎的破布,倒在桌边。
    姝红和宣灵冲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双眼紧闭,彻底晕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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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妩是被宣灵一路被回来的,额头上的上被宣灵紧急处理过,好在并未伤到太阳穴上,只是磕破了一角。
    伤得不算严重,宁义替她重新清洁包扎过之后,便已经没有了大碍。
    彼时景立就守在青妩的床前,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直到宁义包扎完,将剩余的纱布塞回药箱,他才终于回过神来,盯着脸色苍白的青妩,问了一句,“她什么时候能醒?”
    宁义说:“还好只是皮外伤。大约睡一觉就醒了吧。”
    景立点点头,说:“麻烦宁叔了。”
    宁义退下,一刻钟后,宣灵端着景立的药碗走进来。
    景立伸手去拿药碗,碗底才刚刚离开托盘,就见宣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没能保护好王妃,求主子治罪!”
    景立却摆了摆手,示意她先退下。
    不是她的错。
    景立知道,是他自己的错。
    景立从来没想过,青妩不过是回了一趟荣国公府,便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自然是知道青妩从前在荣国公府的处境不好,却只以为是薛氏这个继母排挤,父亲偏心冷漠。
    不想在他们眼中,青妩竟连个人都不算是。
    可就是这样的处境,他竟就这么放心地让青妩自己一个人回了荣国公府。
    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没有保护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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