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会找到这里来,我们没时间等了。”
    谁都没想到那些被关押着的俘虏会成为变数,一旦他们攻入这间最高实验室,那么一切就不可收场了。哪怕段璀珍想要金蝉脱壳,也带不走这些沉重的试验装置和生物制药,以她的身体状况,如果不立刻进行第三次移植,离开曼德拉岛之后她恐怕活不过一个礼拜。
    安东尼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他道:“你就不能用血蛊再挡一挡……”
    “这些先锋士兵大都是精英,比后驱部队更优秀。他们受过极强的意志力锻炼,我能操控他们的时间很短,非常容易挣脱,而且还有相当一部分根本难以受控。”贺予说,“我试过,拖延不了太久。”
    段璀珍沉下声来:“他们预计还有多长时间会找到这里?”
    “虽然地下室很大,逐一排查很难,但以现在的进攻形势看。”贺予说,“最多三个小时。”
    段璀珍把视线投向了安东尼:“够吗?”
    安东尼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简直能透过他的太阳穴,看出他在努力排演着方案:“……只能稍微冒点险,等一个小时基础试验做完,我们就直接开始手术,过程中出现任何问题,我们再随时设法解决。不过这样我一个人完成不了,其他研究员在这方面也差了些,我需要段总的帮忙。必须他和我一起。”
    段璀珍权衡之后,当机立断——
    她赌不起,她必须要立刻摆脱这具随时都会报废的男孩躯体,以备后路。
    她先是通过耳麦将段闻召回,然后把脸转过来,面对贺予:“你去把谢清呈带到这里,立刻。”
    贺予领了这个任务:“是。”
    段璀珍又对安东尼道:“你去准备移植手术吧。”
    第246章 初皇之令
    谢清呈静坐在囚室内。
    他的眼睛上蒙着雪白的绷带,绷带上还渗着鲜血。
    那个一直负责他饮食的厨子又来给他送过一次饭,这一次他终于喝了一碗粥。
    粥慢慢地喝到了一半,囚室的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些曼德拉的实验员,这次他们没有带什么采血管化验片,而是直接对谢清呈说:“时间到了。”
    “……哦。”谢清呈依旧是平静的,“终于确认好了么。”
    “……”
    “粥还有一些。”他淡淡道,“我喝完就走。”
    说来也奇怪,明明不是什么必须要答应他的事情,但面对这个哪怕被硬生生挖去了双目都没有露出丝毫软弱的男人,那些科研员却拒绝不了。
    他们站在原处等待着。
    又过一会儿,贺予终于亲自来了这里。
    “贺总。”
    “贺总好。”
    那些科研员的等阶并没有贺予高,他们见了贺予,立刻低头垂眼,向他致意。
    谢清呈执着瓷勺的手,也微微地顿了一下。
    贺予没有理会那些科研员,他走进了房间内,目光径自落到了谢清呈的身上。
    他看到这个马上就要成为活体供体的人,腰背挺拔地坐在桌前。因为失去了光明,谢清呈喝粥的动作变得很缓慢,他微微侧着脸,那清瘦的面庞在冷色调的灯光下,显出薄玉般的苍白来。
    谢清呈完全盲了。
    贺予看着他,莫名地,心里突然很闷很闷,如被狠狠锥刺——可他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男人就这么安静地坐着。
    聋者近愚,盲者多贤,因为聋了的人听不到声音,总会大喊大叫,显得莽撞,而失明的人因瞧不见东西,往往凝神,举止谨慎、安静,这是一种古老的说法,贺予曾在《春琴抄》中看到过类似的表达。
    他还记得春琴抄呢,也记得曾经学着春琴抄里的男主,替谢清呈按摩足部,揣入怀里取暖。他也记得谢清呈,记得所有发生的事情,只是他的思想已经被控制和强行植入改造了,他对谢清呈没有丝毫感情。
    那种温柔应该全都消失了。
    他脑内不断地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该做什么,他隐隐地感到抵触,可那个声音像是巨兽在他胸腔中镇守着,压得他完全透不过气来。
    他就那么看着失明的他。
    麻木的。
    窒闷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哭,可是心又像被冻住了一样,没有泪流出来。
    自始至终,一片死寂。
    仅剩的一点粥喝完,谢清呈慢慢地放下汤勺,抬起头来,大致对着贺予的方向。
    最终还是谢清呈打破了这种静默。
    “原来是你来送我。”那嗓音沉和,一如过往。
    贺予:“嗯。”
    顿了几秒:“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清呈静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的,但是到了最后,他只清浅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太淡太温和,如桃花水母浮掠而过,在他没有血色的脸上,透明到几乎看不见。
    末了,他和那个人道了一句,“没事,没什么了。”
    他说着,自己站起了身,大致判断了方向,往前走了两步。
    贺予皱了皱眉,脑仁深处似有什么情绪被重重地扯了一下。他想这个人怎么都这样了还这么一副上位者的气质,独立惯了,连盲了都要靠自己走路。
    正想着,谢清呈不小心碰着了桌几一角,身子倾了倾。
    “当心。”
    “……”
    等贺予自己反应过来,他已如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似的,搀扶住了那个男人的手。
    但下一秒,贺予就觉得颅内剧痛如裂,脑内似乎开启了什么惩罚机制,他不由地将手松开了,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对立在门边的科研员说:“带他下楼。我随后就到。”
    “是!”
    谢清呈被科研员们簇拥着,错肩擦过贺予身边。
    两人交错时,谢清呈停下脚步,顿了顿,他说:“……小鬼……谢谢你。”
    谢他什么?
    为什么失去光明了还要谢他……为什么他都要送他去手术了,还要谢他?
    为什么都这样了,还要叫他小鬼……为什么……
    只那么一想,贺予就顿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割裂似的疼!那魂魄仿佛想挣开这具身体的束缚,从背后猛地拥抱住这个要与自己渐行渐远的男人。抱住他,让他不要走。
    别走。
    他浑身都在细密地颤抖,臼齿咯咯作响,忍耐着那种莫名的撕心的痛。
    闭上眼睛……
    “咔噔。”
    门,终于在他身后合上了。
    至脚步声慢慢地消失,贺予脱力似的靠在这间囚室的门板上,目光仍对着刚才谢清呈垂着眸静静坐过的地方。
    那里仍有一束光照下,光束下的清癯之人却已离开了。
    贺予抬起手,指尖冰凉,发着抖,触上了自己的心脏位置——
    曼德拉的教条为最高。
    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没有什么不可取代的人。
    这些话像是咒语一样紧束着他的魂灵,凶狠地将在他心里嘶声哀呼着的巨龙封印囚禁下去。
    砰地一声,蛟龙沉渊!
    他在心脏巨大的疼痛之后迎来的是更大的麻木,最后一缕从他心中逃逸出的温情,是他二十岁生日时,谢清呈坐在他对面,隔着火锅的雾气,平和地对他说的一句——
    “生日快乐。”
    他仰起头,喘息着,胸口的控制器散发出荧荧红光,这一声久远的温和祝愿,终究如涟漪扩散,慢慢地……
    归于死寂了。
    .
    谢清呈最终还是经过秘密通道,被带到了地堡实验室。
    这个曼德拉岛最深的地方守备重重,他坐在轮椅上,被推着一路往下,最终通过了三道合金防爆厚门关卡,来到了那座大得夸张的地下室内。
    最后一重门在他身后合上。
    谢清呈被推到地下实验室的中心。
    那里矗起了两座特殊玻璃制成的防暴转移舱,瞧上去就像巨大的胶囊。装置看似简单,实则安全系数极高,很少有武器能够毁坏这个装置,伤害到里面的东西。
    这就是即将进行大脑移植的地方了。
    段璀珍已经张开双臂,躺在了其中一个胶囊舱内,另一个空舱是给谢清呈准备的。在这个装置后面,黑压压地立着一群改造人和改造鬣狗,他们负责守护整个仪式,目前全是待命状态,额头的控制环像一双双红色的眼睛闪烁着,在黑暗中亮起了无数颗暗红色的星。
    安东尼以及其他几个高级科研员正在庞大而复杂的装置前忙碌着,此刻安东尼在对谢清呈的dna样本进行着最后的分析计算。
    而段闻坐在之前段璀珍坐过的主位椅子上,身后立着面无表情,像是在神游待机状态的李芸改造人。
    他看着科研员把谢清呈一路推近,最终停在他阶下,几米远的地方。开口道:“你来了。”
    “我来了。”
    “有什么最后想交代的吗。”
    “没有。”谢清呈说,“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段闻:“……”
    对于谢清呈真的就这么束手就擒这件事,段闻是不那么信的,直到这一刻他还是很警觉,尽管进这间地下室光是全身扫描就能把身体内外的哪怕一颗不足零点五毫米的弹片都查的一清二楚,他依然对他心存戒备。
    段闻缓缓起身,走到谢清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他病朽的面庞,雪白的纱布,纱布上渗出的血,血下凹陷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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