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秀荷。
    金秀荷确实是易家村仁恒希望中学的校长,但和谢清呈他们最初猜想的并不一样,金秀荷并不知道丈夫的所作所为,她是个非常善良的女性,办校的事原本是她一力主持,旨在给乡村少年们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给他们提供更多的学习机会。
    是黄志龙在知道妻子的规划后,心生一计,想要借着这所学校,为自己搜罗合适的犯罪目标。
    当时金秀荷并不知道自己所托非人,她见丈夫那么热心地想要帮助自己,不但主动要求帮她筹措资金,招募老师,还帮她去乡里打点,动员村民把孩子送到这所学校读书。她心里非常感动。
    这让她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投入到教育工作中去。
    “丢呀,丢呀,丢手绢……”
    仁恒的操场不大,学生们课业之余,最喜欢玩的就是丢手绢的游戏,金秀荷当校长的时候,经常站在操场边的泡桐树下,微笑着看着他们玩耍。
    “金老师!我找到一片四叶草,送给你!”
    “金校长金校长,我抓了一只小蝴蝶,你喜欢吗?”
    她家是官宦人家,她嫁也嫁了个社会地位不低的男人,但她早已厌倦了大都会里尔虞我诈的商政活动,饭局上收到的再好的礼物,都不如这些孩子们仰着纯真的小脸笑着送她的小花小草来的珍贵。
    人心是能感受到人心的。
    她的慈爱也换来了学生们真心实意的仰慕。
    这其中最喜欢她的一个女孩,就是当时的蒋丽萍。
    因为知道从校长室的窗子里望出来,就能看到操场上的他们,因为知道金校长有时候会走出办公室,叼一支女烟笑吟吟地看着她的孩子们玩耍,所以蒋丽萍努力练着跑步,慢慢地,让自己从只会摔在地上满身狼狈的丑小鸭,变成至少能灵活跳跃,赢得校长脆生生掌声的那一个学生。
    当丢手绢的歌声结束,蒋丽萍轻巧地赢了其他学生时,她笑着回过头,去寻找那个美丽的女人。
    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人认可过蒋丽萍。
    金校长是第一个鼓励了她,夸奖过她的老师。
    对于一个学生而言,老师的认可有多重要呢?那或许可以让灰白里生出鲜红,可以让黑夜中亮起明星,那或许是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的。
    所以金秀荷笑一下,蒋丽萍就觉得自己放学后吃再多苦,跑再多路,都不累了。
    她不想让她的老师失望。
    “金老师,您为什么抽烟呀?”
    随着蒋丽萍和金秀荷的关系渐渐亲近起来,蒋丽萍有时候会主动去金校长的办公室帮忙打扫卫生,小姑娘好奇,没见过世面,就这样问金秀荷。
    金校长:“我之前去国外留学,课业压力太大了,在那时候染上的习惯。”
    “我还以为男人才抽烟呢。”
    金秀荷磕了烟灰,淡淡地:“男的女的都一样。”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嘴唇性感地抿了一下,一双漂亮眼睛望着窗外连绵群山,阳光在她脸上描一层金边。
    柔美中是说不出的刚硬。
    “那我能试试吗?”
    “不行,你还小,而且抽烟对身体不好。”金校长回头,递给了她一颗糖,“来,吃这个吧。”
    蒋丽萍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又问:“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变成像金老师一样的人呢?”
    “好好读书,走出这座山去,然后你们都会变成比我要优秀得多的人。”
    蒋丽萍望着她的侧影,轻轻地说:“没人比您更优秀了。”
    “谢谢您,您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蒋丽萍毕业了。
    她考取了一所非常出色的学校,将要到沪州去念书。毕业那天,金秀荷把她叫到了办公室,送了这个小姑娘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盒子拆开,里面是一条做工精美的红裙。
    “恭喜你阿苹,是大姑娘了。我知道你喜欢我的打扮,去香港出差的时候,给你选了一件,是少女款,希望你能喜欢。”
    金秀荷微笑着,站在窗边对她说。
    窗外的花开得很漂亮,盈满了枝头。
    “我就知道,你会长成一个既聪明又善良的好姑娘。”
    蒋丽萍满心欢喜,感激的泪水盈在她的眼眸中,她捧着那礼盒,向金秀荷连连鞠躬,保证自己从今往后一定端正做人,努力学习,绝不辜负金老师的一片期望。
    可她没有想到,那是她收到的,来自老师的最后一件礼物。
    因为很快就要去外地了,蒋丽萍回到家中,赶着时间绣了一副万紫千红迎春图,想要当做回礼赠与她的老师。为此她日夜赶工,熬红了双眼,她爹娘走得早,这样熬夜也不会有人去管,接连忙了一个礼拜,绣品终于完成了。
    她想要第一时间送给金校长,于是也没管那天夜色已深,都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她还是兴冲冲赶着夜路跑了十几里地,要去学校宿舍把这件礼物奉上。
    结果她看到了金秀荷在和一个男人争吵。
    “你今天给我说清楚!那些学生到底去了哪里?”
    那个男人是谁呢?
    蒋丽萍没有看清。
    她刚把蒋丽萍房间的门推开一道缝,就有一只水杯迎面飞来,砸在门上摔了个粉碎,吓得她连忙站住了,不敢再动。
    扔杯子的人是金校长,那个男人背对着门站着,身形很高大,山岳一样。
    “你消消火,我都和你解释了,就是去进行演艺培训,你也明白的,进这种公司之后,对外联系就是会变少,哪里来的什么人口失踪案啊,而且咱们这都还是和沪传合作的项目,能出什么事?你千万不要听信外面的闲言碎语。”
    “沪传合作?”金秀荷眯起眼睛,步步逼近说话的那个男人。
    她啪地一拍桌子。
    “你以为我生完孩子之后就真傻了是吗?你以为我就什么也都不管,在这里下乡教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你说什么我信什么了是吗?你自己看!你他妈给我看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哗地一叠纸朝着那个男人甩过去。
    男人接了,一页一页地翻动。
    翻了几页他就没翻了。
    不知道是不是孩子的第六感比较灵,蒋丽萍当时在那突如其来的沉默中,嗅到了一丝非常恐怖的味道。
    遇鬼般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男人把那叠纸收了,低头走近金秀荷,把纸放在了她的桌边。
    红衣女人愤恨至极地盯着他,目光怨恨交加,如针一般刺向他:“怎么?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男人垂着脸:“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和你爸妈去说?”
    “他们都已经八十好几了,你想让我气死他们吗?!而且我要听你一句真话!你来告诉我,这上面的信息是不是都是真的!你是不是在和那个澳大利亚的地下组织搞这种……这种……”她攥起其中一张纸,气得手都在颤抖,然后把纸团了一团,猛地丢在了男人脸上。
    “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是你做的吗!!”
    纸团从男人肩头弹下来,往前滚了滚,滚到了门缝边。
    蒋丽萍看到了……
    那上面赫然是一张少女被肢解后的照片!!
    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门缝里光影晃动,是男人走的又离金秀荷近了些:“你既然都已经掌握了那么多的证据,还愿意来问我一句真话,我说不出是感到欣慰,还是感到遗憾……是的。秀荷,这些是我做的。”
    “你——!”
    “但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不想再在学校里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了,他们所有人都看不起我,瞧不上我的才华,逢年过节我去你家里,你爸妈给我的也不过是一张敷衍嫌弃的脸。我真是受够了。你知道我曾经是我们村里最优秀的那个学生,我是鸡窝里飞出去的金凤凰——我这个人注定是不该平凡的,我要飞黄腾达,你觉得当一个老师能够飞黄腾达吗?当一个老师什么也做不了!”
    啪的一记响亮的耳光。
    金秀荷一巴掌掴在男人脸上。
    她啐出口水,浑身都在发抖:“放你妈的狗屁!——一个好的老师,可以改变许多人的人生,这就是为什么我放着城里那么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来这里当校长的原因!但你呢?你在做什么?你在杀人!!你在犯罪!!!你简直……你简直猪狗不如……我不敢相信……我居然之前轻信了你……让你从我手里拿走那么多的学生……”
    她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你从我手里拿走那么多的学生……他们都……他们都……”
    男人轻声道:“那是不得不做出的牺牲。我们做的也不是完全丧尽天良的事情,不是贩毒也不是纯粹的拐卖人口,那个澳洲的组织,如果你了解过,你就应该知道,那是个科学组织,一切都是为了更了不起的成果,只要——”
    “只要?”金秀荷厉声道,“只要?!!”
    “……”
    “你疯了吗!那是人命!活生生的人命!”
    “那不过都是一群活在底层的,蝼蚁一样的孤儿。”
    男人试图过去抱住她,让她冷静下来。
    可是金秀荷撞了鬼似的猛地把他推开了。
    “你疯了……你这个畜生……你完全疯了……我要去报警……我要去报警!!”
    他们的争执激烈地爆发着,而就在这时——
    蒋丽萍看到男人从背后掏出了一把刀。
    ——这个男人带着凶器。
    从一进屋,他就有这一重预料。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尖叫,那个男人的刀就已经朝着她挥了下去!!
    血溅了出来!
    这一刀下去,魔鬼的枷锁就像被打开了。
    那个男人钳制着金秀荷,打她,刺她,捆她……
    屋子里混乱不堪,两人从这边扭打到那边。
    小姑娘又惊又怒,魂飞魄散间,却又有一股勇气冲上心头,她正要冲出去救她,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金秀荷忽然抬起头,从门缝中看到了她。
    那一瞬间,骨髓都像成了冰。
    金秀荷的头被砸破了,血淌满了整张脸,只有那双漂亮的,天生写满倨傲的眼睛,还能让蒋丽萍认出来,这就是她的老师。
    女人红裙委顿于地,被踩脏撕烂,像一朵揉碎的玫瑰花。
    蒋丽萍站在门缝后面,定定地与金秀荷对望着,一时间脑中嗡嗡,说不出半个字来,视野里的女人逐渐模糊又清晰,原来是泪水盈于眶又潸然落下。
    她手捧着要送给老师的万紫千红迎春图,眼睁睁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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