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贺予曾经为他挡枪时那样不假思索。
    像贺予在摄影棚里把他推到最后一方高地时那样不容抗拒。
    谢清呈说:“我拉你上来。”
    与此同时,易阿雯在男人身后缓缓举起了枪——她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很狰狞,似是愉悦,又是讥讽,但似乎,也带着某种程度的困惑,痛苦,以及羡艳……后面所有的这些情绪栖息在她手上,让她的手隐约有了些颤抖。
    “砰!!!”
    第三声枪响,终于回荡在了山野间。
    顿时,鲜血四溅……!!
    惊蛰的雷光电闪还在不断撕扯着浩瀚黑夜,好像给那漫长的夜晚提前带来了些黎明时才有的光华。
    “!!!”
    贺予睁大了眼睛,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了他的面庞上。
    谢清呈痛得闷哼一声,顿时整张脸都白了。尽管早有戒备,知道易阿雯最后会这么干,他在帮贺予上来的同时,微侧了身子,余光也在不动声色地盯着易阿雯,就在她扣动扳机的那一刻,他尽力地偏过身去。可是他只能避开这么多了,如果他不放开贺予,他只能闪开,不让枪弹打中要害,但完全避开在这个距离下是根本不可能的。
    于是易阿雯的第三发子弹,正中了谢清呈的左上臂——
    和贺予当时负伤,非常相似的位置。
    命运像是打了个环扣,让他们在此刻宿命交错,注定清还。
    贺予脑中一片空白,耳朵里好像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他就那么怔忡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血,他的脸,他所做的这一切……
    谢清呈……谢清呈……
    他的谢医生。
    他还是不离开。
    他还是……要救他……!!
    贺予内心震颤,瞳中光晕紧缩,他看到这个伤横累累的男人紧蹙着眉头,硬生生撑住了疼。他看到这个男人左胳膊上都是血,却还是不肯放弃。然后这个男人忍着剧痛——咬着牙——用了最后的力气,把他狠拽上来!
    这个动作撕裂了谢清呈的枪伤,也加重了他摔倒砸在岩石上时的内伤,谢清呈不禁重重咳嗽起来,嘴角有了些血渍。
    他再也撑不住了,在贺予被他救上来的那一刻,他身子一软,扑通往前倒去。
    贺予在暴雨中一把抱住他。
    “谢清呈……”他喃喃,“谢清呈……!!”
    掌心中全是血。
    擦伤的,摔伤的,还有手臂处不断涌出的血。
    贺予是个很嗜血,不畏惧血的人。
    可是在这一刻,他心慌了。
    他的眼眸像被血色浸染,嗓音也像是被血液浸哑了:“谢清呈!!”
    大雨滂沱,谢清呈在失去意识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他说:“贺予,那一枪,我……还给你了。”
    贺予心中大恸,竟恨不能自己方才坠下悬崖死去才好。
    他抱着他,紧紧抱着他,想说什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尤其是他借着那雷鸣电闪之光,看到了谢清呈在那一瞬间时的神情——那种,如释重负的神情。
    那种,仿佛终于可以将过往一笔勾销,尽数偿还的神情。
    终于将少年的心,也在一瞬间撕裂扯碎震为齑粉,然后——
    彻底掏空了。
    雷霆大震,山谷华光,贺予抱着在不断失血的谢清呈,慢慢抬起眸来,瞳赤如烧,目光如刺——锥向了易阿雯!
    第119章 我想杀了她
    如果恶魔没有了神明赐予的镣铐,会怎么样?
    谢清呈就是贺予的镣铐,是能缠绕住魔龙,限制住他发疯发狂的那个同类。
    但谢清呈倒下去了。
    浑身是血是伤,就那么倒在贺予怀里。
    他的血成了让魔龙暴走的火光,勒住贺予的锁链蓦地断了,碎做了齑粉——
    贺予的双眸都如血了。
    他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把谢清呈放下来的。
    他只记得谢清呈很重,靠在自己怀里时,沉甸甸的热度就那样敷在他心口的伤痕上。
    而当他把他靠着岩石放下来时,那一点用以麻醉疼痛的温热也没有了。
    没有了……
    没。有。了!!
    他冰冷地走向易阿雯,在此之前,易阿雯很像一只厉鬼,可现在,她在贺予的衬托之下,简直就像听着上帝笛声长大的绵羊。
    贺予无疑是要她死的。
    易阿雯:“你……你要干什么?!你——”
    他一言不发,却仿佛化出森然龙翼,生出棘尾獠牙,朝这个女人猛地扑了过去,在她举起土枪前就以粗暴到恐怖的力量将她猛按在了岩壁上!
    霎时间,他扼着她的手筋骨耸突,拳脚暴起砸下!他的眼瞳缩着,眼珠子黑如点墨,里面映出易阿雯被他折磨到痛不欲生,撕心裂肺的模样。
    她在尖叫,在怒骂,在一刻不停地反抗。
    他都像是听不到。
    他疯了。
    他的心,连同他的人,都被谢清呈的血炼了修罗。
    此时此刻,魔龙的耳中,始终都只能听到他唯一的同类刚才的那句话。
    苍龙释然般地对他说:贺予,那一枪,我还给你了。
    其实谢清呈无论嘴上怎么讲,脑海最深处,还是记着当时贺予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吧……
    所以会所里,他没有离开,后来发生了那么多荒唐的事情,他也没有真的杀了贺予或打死贺予,他们一直纠缠不休,贺予一次一次地要他,他却选择了自暴自弃般的把自己的肉体献祭,麻木地去敷衍打发贺予,没有动用任何极端的手段去结束这段病态的关系。
    谢清呈厌憎他的种种行为,但或许谢清呈潜意识里,始终觉得有一件事亏欠了他。
    那件事与性命有关,压的谢清呈的灵魂透不过气来,而谢清呈又是极度不愿意亏欠别人任何东西的人。
    他也许一直在找一个机会,能把他欠他的那条命还给他。
    这样谢清呈才能安安心心地,彻彻底底地与他一刀两断。
    是这样吗……
    是这样吧。
    贺予眼里没有易阿雯了,他看不到她,这个罪魁祸首的哭喊也好,咒骂也好,扭曲的尖叫也罢,他都听不到。
    鲜血四溅,暴雨磅礴。
    他在极其残暴的打斗中,缴了她的枪,反手夺了她挣扎着刺向自己的刀,刀刃一转,凶器落到了他手里,他持着刀,眼也不眨,猛地朝着她的手掌心扎了下去!!
    “啊!!!!”
    凶徒发出了犹如从地狱中传出的惨叫。
    贺予脸上溅了一簇血,他沾血的面庞没有任何表情,却比她看起来更像厉鬼。
    “这一刀。”他森然道,“是还你刚才踩在我手上的那一脚。”
    “咔哒。”他说完,一手扼着易阿雯,一手单手拆掉了土枪的弹夹,把子弹从里面全部抖落出来。
    这女人也真是杀了人心发虚,随身会带着这样的东西。
    而现在,刀和枪都归他了,他要从中选取一样,结束这个伤害了谢清呈的女人的性命——!!
    杀了她……
    杀了她!!!
    他没有选枪。他把枪拆了之后径直扔在了泥浆中。
    那是伤害过谢清呈的东西,他不想再碰。
    更何况,用枪终究太能给人善终了。
    他只想生生将之折磨到死。
    贺予不甚在意地感觉到她的挣扎由剧烈到微弱,由充满希望到绝望。
    她是他掌心里扑棱着翅的蛾。
    他觉得它妄想要扑向他的火,扑灭他的光,于是他捉住了它,在让它深尝剧烈的苦痛后,他要审判它一般,结束它的性命,哪怕蛾子的浆汁四溅,爆出来辱脏了他满掌也没事。
    他把那沾血的刀刃贴在易阿雯的脖颈上。
    轻声道:“这一刀,是我送你下地狱去的。”
    他的眼眸比染血的刀更红,比刃更锐。
    他幽森道:“结束了。”
    寒光一闪!
    眼看那一刀就要落下割喉!!
    然而——
    就在这时,有个很轻的,沙哑的声音得到了通行证,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到了他的鼓膜。
    “贺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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