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公告谢雪看见了。
    陈慢看见了。
    两人都火急火燎地给谢清呈打了电话,又都被谢清呈给三言两语打发了。他手里还抱着一只装了办公用品的纸箱子,要边打电话边拿着太沉,实在懒得和这二位废话。
    谢清呈走到校门口停着的破车边,把箱子往后备箱一扔,按了钥匙正准备上车回陌雨巷老宅去好好睡一觉,等睡清醒了再想接下来该怎么安排停职的这段时间。
    但车门拉开,腿还没迈上去,谢清呈就看见一个青年站在停车场旁的一棵老樟树下。
    ——贺予。
    会所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了,谢清呈被他折磨得太厉害,这十几天,他一直在药物和尼古丁的帮助下尽力地逃离贺予带给他的阴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贺予似乎也没打算再出现在他面前,谢清呈觉得这事儿就要这么慢慢过去了。
    他永远、永远,都不用再见到这个人。
    但贺予此刻又真实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和十多天前一样,满身满眼的危险气息,是一个与过去气场再不相同的姿态。
    谢清呈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撕开了所有好不容易结痂的心理疮疤,那些疯狂的,扭曲的,炽热的,耻辱的回忆,在两人目光对视间,一下子全涌在了眼前。
    “……”
    谢清呈想当没看见。
    但那年轻男孩子好像是特意跑来落井下石,背靠着扶栏,手插在裤兜内,正神情莫测地望着他。
    贺予说:“你停职了。”
    谢清呈理都没理他。
    停车场没什么人,贺予也不必伪造出他往日在人前平和的模样。
    他往前走了几步。
    谢清呈真是看在他的枪伤,看在贺继威的面子,才没有要了贺予的狗命。他沉着脸:“让开,你挡着我出库的道了。”
    贺予根本不理他,一双杏眼紧紧盯着谢清呈,半晌,轻声道:“谢清呈,你已经年纪大到听不见我和你说话了吗?”
    “你再不让开我他妈上车撞死你。”
    贺予目光幽幽的,不依不饶地在他脸上踅摸,忽然笑了:“你撞吧。”
    “要我给你系安全带吗?”
    “……”
    见贺予确实不打算腾地,谢清呈也不打算走了,砰地甩上车门,大步来到他面前,这十几天来日夜折磨着他啮咬着他的愤怒和耻辱感在这一刻全涌上心头,在眼里烧成了一片烈焰:“贺予我他妈的告诉你,你心理有问题找你主治医生看去,病得太重就去宛平路600号申请一间病房,别在这里披着张人皮招摇过市,你这个畜生。”
    贺予的唇角弧度略僵,侧过身子,倾身贴谢清呈耳边:“谢清呈,告诉你。我现在没有主治医。”
    “以前倒是有一个,我信过他,然后就被欺怕了。”
    “……”
    “另外,您和我说话的时候,最好轻一点,毕竟我是畜生的这个秘密,现在也没几个人知道。”
    他侧着脸,偏着头,嗓音压得低,说话时隐约露出一点细小的虎牙。
    “现在啊,是您风评差,我名声好。您指责我,旁人只会觉得有错的是您。您都这样了,就别再给自己找更多的不自在了,好不好?”
    这个姿势旁人看过去,只会觉得他俩关系亲密,学生在和谢教授说什么男人之间的悄悄话,并不能瞧见表象之下的暗流汹涌。
    贺予说完之后抬起手,拍了拍谢清呈的脸。
    这一下是真要命了。
    会所一夜后,谢清呈就无比排斥与贺予的肢体接触,他像是被十万伏特的电流击着,又像是应激反应,刹那面色惨白如雪,猛地将贺予的手甩开:“你到底想怎样。”
    ——
    他到底想怎样呢?
    其实贺予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很热,心里很热,身上也热。
    且不说他对谢清呈的个人人品怎么看。也不说网络上的那些事情。
    这些都不是最让贺予迷茫或无措的。
    其实今天驱使着他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来找谢清呈的,是另外一个事实——
    他这几天发现,自从那晚他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冲动心烦之下,瞧了手机里谢清呈的照片做了某些举动之后,他就好像上了瘾。
    哪怕知道不应该,哪怕他自己也很恶心,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每天早上晚上,甚至夜里醒来,都要看谢清呈的那几张照片,然后一边想着那一晚上的事,一边疯了般发泄着心口几乎要把他逼疯的热意。
    已经好几天了。
    对于自己这种离谱的行为,贺予最后归咎为人类正常的反应。
    他这人很爱干净,很高傲,不喜欢碰那些肮脏的男女关系,虽然在学校里男的女的都有喜欢他的,每年收到的情书都可以当废品卖,但他从来没什么兴趣去做这种事。
    可在荷尔蒙最活跃的年纪,一旦做了,沉溺其中也是正常的。
    因为确实太享受了。
    他想,这就是雄性本身的欲望而已,他只是因为第一次本性是阴错阳差在谢清呈身上释放的,所以就自然把这种灭顶的愉悦和谢清呈关联在了一起。
    他当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恶心同性恋。
    然而,此刻面对谢清呈锋芒尖刻的逼问,贺予又确实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得知男人停职后,特意跑过来落井下石。
    对一个都已经拖黑的路人,有这样的必要浪费时间吗?
    贺予原本只是忍不住想来看看他,现在在谢清呈那双冷锐的桃花眸逼视之下,他渐渐感到很难堪。
    这种难堪让他阴郁,让他刻薄,让他搜肠刮肚地想要找一个理由,能够反击谢清呈。
    最后他总算勉强拾掇出了一个还算像话的。
    男生淡道:“……嗯,让我想想。也许是因为听说你现在没了工作,所以我想来返聘你?”
    “贺予,你他妈是眼睛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谢清呈比他更森然,“我没有失业。”
    男生平静地看着他,一点也瞧不出对男人有别的想法:“你停职也不知道要停多久,那么你要靠保底工资过活吗。”
    “我拿残疾人补助过活都和你没任何关系。”
    贺予笑笑:“谢教授,您确实和我一点私人交情也没,但我想了想,您人虽挺讨厌的,医术却不差,纯粹的雇佣您,也没什么不好,算是废物利用。”
    “当初是我主动辞职的,你是哪根筋搭错了地方,觉得我还会回去给你看病?”
    “啊,您好像误会了。”贺予依旧温文尔雅,吐出的字句却极欠揍,“给我看病还轮不到您。”
    “之前收容庄志强的那个疗养院,如果您有兴趣的话,可以让您有个职位。”贺予神情寡淡,任何一个人看着他这张正经脸,都不会相信他曾在宿舍床上对着谢清呈的几张照片做过那样荒诞不经的事。
    顿了顿。
    “也算之前在会所一时冲动冒犯了您,给您的一点补偿。”
    太无耻了。
    谢清呈鼻梁上皱,面目如豹,蓦地火了:“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什么补偿——”
    “那晚上……”
    “那晚上发生了什么吗?什么也没有。”
    “……”
    贺予原本也想把那一晚的事揭过,毕竟他没打算和谢清呈再继续这种变态的关系,更没打算承认他第一次搞的是个男人。可这话谢清呈比他先出口,他却又不乐意了。
    贺予慢慢地眯起眼,终于有些窜火了。
    他的手蓦地撑过去,将谢清呈抵在车窗和自己之间:“谢清呈,你是不是阿兹海默?”
    “你他妈帕金森!”
    贺予被他劈头盖脸地骂了,眼神愈加幽暗:“谢教授,沪州的生活成本这么高,没记错的话,您之前的工资刚好够您一个月的花销吧?还要买书买文档,贴钱搞科研,顺带替谢雪存嫁妆。谢雪万一以后看上个富二代,要想让他们家满意,嫁妆的金额我算算……”
    他静静算了一会儿,抬起黑眼睛,平静又近乎怜悯地瞧着谢清呈:“您好像得从秦朝就全年无休打工至少到2200年。”
    “……”
    “其实来我这儿过渡困难时期也没什么。”他声音更轻了,用只有谢清呈能听到的嗓音在他耳边说,“我这几天想过了。您好歹是我睡过的,虽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感觉最好的那一个。但那晚上我睡了您那么多次,您也勉强可以算是我的人了。我对您负点责也是应该的。”
    谢清呈几乎都要疯了,贺予那种把他当个女人对待的态度,让他愤怒得近乎失去理智。
    他有那么一瞬间真想杀了贺予。
    什么贺继威,什么枪伤,什么过往……他都不想管了,他是真想要贺予的命。
    他的情绪无疑正确而彻底地传达到了贺予的眼睛里,贺予有种模糊的直觉——
    他觉得谢清呈简直想把自己一口咬死。
    但那种恨不能嚼血吞肉的愤怒中,却又好像夹杂着一缕别的什么情绪。
    只是一闪而逝,他都未及看清。
    谢清呈最后好像就是靠着那一缕情绪,把自己的恨意生生压下。
    他嗓音嘶哑得厉害:“贺予,你别笑死我了,你那天什么表现我喝高了但我都还记得,你睡过很多人?你他妈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以为我只和你睡过我不懂我看不出来是吗?是你没经验还是我没经验,你骗的了我?”
    贺予脸色铁青。
    他森然道:“我就是和人睡过,和很多人。”
    “那你他妈的真是杀人犯啊,难道之前和你睡的没告诉过你,你技术差得能要人命?”
    这可是十九岁二十岁处男的死穴。
    贺予知道自己技术肯定不好,但越不好就越要装,越不想让人说,他顿时被触怒了。
    男生猛地把谢清呈拽过来,把他压在车上,眼都红了:“我技术差?那晚上是我把你弄出来了四次,你敢说我技术差?”
    “你他妈要点脸。”谢清呈忍着浑身的不适,抬手拍了拍贺予的面颊,“那晚上发生了什么你自己清楚,用不着我来提醒你,换条发情的狗也不比你逊色。”
    贺予像是要把他的骨头都拆了,一字一顿地:“看来没找条狗陪您,还是我的不是,是我没伺候好了?”
    谢清呈狠将他一推,不愿再与他纠缠:“滚吧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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