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彦博看了他一眼,道:“要去。不用太厚重,再送一些皇家票号的钱票,不要多,五百贯。”
    文峰成不解,又忽然道:“太爷爷,家里那边传话,说皇家票号将允许其他人组建票号,也就是交子铺,只不过,皇家票号要入股至少三成,还要派人监督。”
    文彦博其实已经知道了,捧着碗,道:“户部那边已经给我说了,准备选定五家,分别发展多个地方,有钱赚,也有难处。”
    皇家票号给你特权,还沾皇家票号的光,自然不是白给。其中的条件之一,就是再艰难的地方,皇家票号设计的点,必须要有分号!
    文峰成低声道:“太爷爷,我们要参与吗?这不会是与虎谋皮吧?”
    文峰成的意思是,皇家票号不会是想利用这个手段,将来把他们全都给一口吞了!
    那就太惊悚了!
    皇家票号当然赚钱,除了民间外,最重要的,还有朝廷国库的支持,那真是富的流油,稍微漏点都能够一大户人家几辈子吃喝不愁了。
    赚钱是赚钱,可投入也不小,当投入进去,皇家票号一个变脸,他们就任人宰割,丝毫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文彦博心里摇头,这位官家,真的是‘太过务实’,而且手段并不遮掩,吃定了他以及文家。
    文彦博九十多岁,历经四朝,却从未见过这样一位官家。
    文彦博心头静静思索,道:“参与吧,不要全参与,做的积极一点。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官家也不会让我死,文家不会有大难。”
    文峰成神情动了动,面上忍着委屈。
    他们堂堂文家,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文彦博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心思,淡淡道:“想想司马家,吕家,范家,韩家。”
    司马光纵然没有被掘坟,‘新党’也没放过,司马家绝大部分人被以各种理由流放,家产充公。吕家的吕大防死在牢狱,家族里不少人被处死,也几乎烟消云散。至于范家,韩家到底有根基,底蕴,虽然还在,但也不复以往,面临巨大危机,正在快速凋零。
    相对来说,致仕的文彦博躲过了一劫,在赵煦亲政的斗争中幸免,文家得以保存,相对完好。
    文峰成顿时不敢说话了。
    文家是他们的根基,文家要是没了,他们也就没了。
    家族,对现在的人来说,意义太过重大!
    文彦博似乎恢复了过来,轻松口气,道:“虽然官家明显对我以及文家有恶感,但从刚才的交谈来说,还不算有恶意,短时间没什么问题,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需太过顾忌。告诉家里,低调一些,该清理的都清理了。章惇等人要做什么,看着就是,不要阻拦。”
    “是。”文峰成说道。
    文彦博能平静,他不能,现在还是忐忑不安,很是恐惧。
    官家对你有恶感,谁能大意?
    也就是他太爷爷,历经风浪,才能从容以对。
    赵煦坐在马车上,抱着炉子,还在回想着与文彦博刚才的谈话。
    文彦博是个老油条,别说他不肯踩进赵煦挖好的坑里,即便踩进去,赵煦也得认真盯着,防止这老家伙耍滑头,阳奉阴违。
    不过,大体上,赵煦是满意的。
    文彦博基本上答应了他的要求,要背起‘新法’引起混乱的大锅。
    有这老家伙背着,赵煦以及‘新党’的压力必然大减,同时‘新法’的阻力也会大为减少,有文彦博居中,赵煦与朝廷的操作空间就增加了太多。
    “宗室,勋贵那边问题不大,朝廷这边也安抚好了。接下来,就是造势了。”
    赵煦抱着炉子,双眸发光,轻声自语。
    ‘绍圣新政’酝酿了一年多,该准备的赵煦都已经准备好,现在就是临门一哆嗦。
    而这一哆嗦,还需要一个支持——舆论。
    大宋朝野,主流舆论是‘反对变法’,这种反对,曾经有三波高潮,第一波,是王安石刚刚拜相,第二波是王安石第一次罢相,第三波,是神宗皇帝驾崩、赵煦继位、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
    自然,第三波最为凶狠,‘新法’一夜之间被废除!
    所以,赵煦一直很看重舆论,朝廷的争斗,本质上也是舆论争斗的延生。
    现在,朝廷里,‘新党’与‘旧党’各派齐聚,又是改元之年,恰是扭转舆论的好机会!
    “从哪里开始呢?”
    赵煦思索着。
    他能用的手段,工具非常多,但舆论是一把双刃剑,必须要谨慎,而且必须成功!
    童贯坐在外面,看着不断飘落的雪花,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赵煦回到宫里,先是洗个了澡,换了身衣服,这才回到垂拱殿。
    他腿上躺着权哥,小家伙现在有些皮闹,手里总要有些东西,能抓到什么就抓什么,还总往嘴里送。
    有时候,赵煦还怕他冷着,冻着,不时给他整理一下,批阅奏本的效率大大下降。
    赵煦索性就不批阅,拿过‘神宗实录’看起来。
    这是礼部新编修的,区别于高太后垂帘听政时,‘旧党’搞出的那些。
    ‘旧党’在其中大肆攻讦王安石以及‘新法’,对神宗皇帝也有隐晦的批评,彻头彻尾的党争产物。
    赵煦则希望‘公正、可观’一些,但‘新党’编修的,倒过来又对司马光等人大肆抨击,还对高太后进行了影射。
    赵煦摇了摇头,他与‘新党’的利益并不一致,在很多地方有明显的分歧,就比如这新的‘神宗实录’。
    “看来,还是得找第三方。”
    赵煦慢慢合起来,若有所思的自语。
    陈皮听不太懂,侧过身道:“官家,沈祭酒快来了。”
    “嗯。”
    赵煦嗯了一声,忽然心里一动,道:“太学编修的话,会不会客观一些?”
    赵煦改革后的教育机构,国子监是管理机构,太学是最高学府,并且再对全国府县学进行整顿。
    旋即,赵煦就目光灼灼,道:“那就从太学开始!”
    赵煦想到了舆论哪里开始好了——太学!
    有什么地方,比学生合适?
    赵煦暗自点头,面上带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心头自是轻快起来。
    “呜哇……”
    怀里的小家伙不安宁,手脚并动,大眼睛乌溜溜的转,嘴里不时呜哇一声。
    “哈哈哈,你也替父皇高兴是不是?好,待会儿请你喝奶……”赵煦腿动着,逗弄着权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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