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贯看着他,心里其实很想问一声赵煦:官家,是否要用膳?
    但他有眼力见,忍着没问。
    赵煦还在沉思,偶尔鱼线颤抖他也没看见。
    文彦博倒是注视着水面,他如同被定住了,没有任何动作。
    雪还在下,落满了小船,也落满了小船上的人。
    岸边的禁卫同样没有乱动,倒是宫女,黄门冻的不轻,拍打着雪,搓着手,来来去去,神情焦虑。
    童贯脖子发冷,浑身开始颤抖,他暗暗咬牙强撑。
    四十多岁了,正当壮年,却也是身体下滑的时候。
    他瞥了眼身旁的文峰成,这个年轻人更不堪,已经缩在一起,脸色发白,嘴唇发紫,牙齿已经在打颤。
    他们身前的两位,坐着不动其实更冷,他们身上都是雪,甚至鱼竿上都积雪厚厚,两人愣是没反应。
    文彦博到底是老家伙,脸角偶尔会抽搐,他硬是没有先开口。
    倒是赵煦,偶尔回神会瞥过一眼,倒也无所谓,这老家伙命这么硬,肯定冻不死。他便继续默默思忖,从宫里到宫外,从朝廷内延生整个大宋,一件件事,一个个布局。
    尤其是江南西路,他之所以按压着这件事,就想看看,这件事的朝野反应。
    ‘新党’的激烈反应在他预料之中,被他瞬间压住,拖延到现在。
    倒是‘旧党’的营救,似乎没有那么强烈的意愿,除了一些牵扯的官员的亲朋师友,没有看到反对派纠结的现象。
    ‘这是不是说,反对派并没有预想的那般强大,或者说,因为我打散了旧党,他们失去了主心骨,闹腾不起来?’
    赵煦心里推敲着,不着急下定论,他还要借着王存,继续看看。看看朝野内外,以及王存,文彦博等人的忍耐度。
    “阿嚏,阿嚏,阿嚏……”
    突然间,文峰成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整个剧烈颤动,身上的雪洒落一地。
    文彦博老脸狠狠一抽,心里轻叹。
    只能转过身,看着文峰成脸色苍白,与赵煦笑着道:“官家,这孩子不耐寒,臣请先让他回去。”
    文峰成本来苍白的脸色,越发的苍白。今天,他太爷爷告诉他,会给他机会的!让他回去,岂不是什么都没了!
    这是当今官家,这样的机会,不是谁人都能有的!
    文彦博已经不管他,看着赵煦道:“官家,看来,这大冬天的,鱼都冬眠了。”
    咻~
    文彦博话音一落,赵煦猛的拉动鱼竿,一条大青鱼被拉出水面。
    “谁说的,这不是吗?愿者上钩!”
    赵煦笑着,将鱼拉到近前。
    童贯连忙上前去取鱼,顺便暖和一下身体。
    ‘愿者上钩。’
    文彦博心头明亮,依旧笑着道:“官家,该用善了,要不先上岸?”
    赵煦摆了摆手,将鱼钩再次甩出去,道:“不着急。童贯,让人给这位小卿家送完参汤暖暖身子,你们要是冷,就到船舱去吧。”
    “是。”
    童贯应着,转身对岸边招手。
    很快有人顺着冰层跑来,童贯低声纷纷一番,便还站在原地不动。
    文峰成一句话不敢说,哪怕是咳嗽也是强忍,双眼通红,差点没哭出来。
    文彦博心里有些沉重了,只好主动开口,道:“官家,臣对朝廷明年的预算,有些想法。”
    “说说看。”赵煦换了姿势,重新坐好,头也不转的道。
    文彦博注视着赵煦的侧脸,道:“官家,明年朝廷要支出九千万贯,这还不包括其他的。其中皇宫,宗室,勋贵,官吏,军队的支出被大幅度缩减,臣认为,有必要做出一些调整。另外,减税的幅度过大,不利于国库的稳定。”
    赵煦最重要的一个施政方向就是‘精简’,精简冗官,破除臃肿的官僚体系。这个体系里,包括了宗室,勋贵,官吏等等。
    而军队,也是重中之重,只不过军队比较敏感,是以各种名义,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尽管有些风波,还不算明显,最大的反弹,体现在官场上。
    “朕决定对禁军动手,你怎么看?”赵煦不接茬,反而问了这样一句。
    文彦博稍作思索就道:“官家,禁军,是太祖太宗皇帝吸取前朝以及五代十国的教训,防备藩镇乱国定下的国策,若是轻易更改,怕是会引起国社动荡。”
    赵煦好像没听到,道:“禁军就是禁军,怎么能天下都是禁军。朕认为,大内的叫做禁卫,开封府的三军成为禁军,其他的,一律授予番号,是为宋国之军,不再区分什么上下军,各军、兵种、将士一律平等。至于其他的,各归各属,要清晰干净,权责清晰,不能一窝蜂,分不清你我,更不知道将帅是谁。士兵得知道将帅,知道服从命令,就好比大小官吏,应该知道谁是皇帝一样……人无头怎么能行……”
    文彦博开始皱眉,赵煦这些话,与大宋的祖制有着强烈的冲突。
    ‘祖制’将兵权分割的一塌糊涂,根本就没有任何统领,所谓的‘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又将天下军队变成了‘禁军’,彻底将大宋军队给层层叠叠的箍死。
    他能听得出来,眼前这位官家,是真的要将祖制摧毁,构建新的军事体制了。
    文彦博沉默一阵子,道:“官家,大幅度削减俸禄,这样固然有利于朝廷,但是会丧失人心。”
    大宋官吏、俸禄制度,哪怕是七品末流小官,只要坐上去了,几代无有,即便不贪不占,就是各种俸禄,福利,也足以福泽三代,更何况人浮于事之下,那好处就没法说了。
    大家都是吃饱穿暖惯的,朝廷突然要锦衣缩食,大搞反腐倡廉,谁干?
    哪怕是这个黑锅有章惇、蔡卞以及‘新党’来背,当长期下去,必然还是会落到赵煦、大宋头上,心生怨愤之下,直接、潜在以及后续的影响,将是极其深远的,这种事,上位者断然不会做的!
    赵煦一笑,道:“朕给你一个恩典。大相公会放风出去,说削减五成,你到时候与大相公据理力争,最后砍三成,他们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文彦博老脸不动,双眼却有凝色。
    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本来就想削减三成,但跟你说五成,你接受不了,那么三成就会欢天喜地,好像获胜了,何况,还是他争取来了,那就是大胜仗了。
    那些普通的官吏且不说,‘旧党’内部必然会欢欣鼓舞,他会迅速成为‘旧党’魁首,压过王存。
    这是一个大恩典!
    文彦博一点都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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