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赵煦这么看向他,章惇躬身,道:“官家,王存,苏轼应该能稳住一部分人,明年‘新法’铺开,阻力会大为减弱,大赦,足以拉拢更多的人,削减反对的声音。”
    赵煦心头微震,面露微笑。
    他会意过来,章惇固然刚直,但他在为了‘新法’曲折。
    赵煦佩服那些刚直不阿,宁死不屈的人,同样也佩服那些为了大业,能够自我牺牲,甘愿默默承受的人。
    回想他自从亲政,角色的迅速变化,章惇应该压抑了不少事情。
    赵煦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还没放下茶杯就说道:“卿家,政事堂还缺不少人,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章惇面色一贯的严肃模样,看不到什么表情变化,稍稍顿了顿,便道:“依臣来看,六部尚书中,林希能力最强,性格最为坚毅,其次是许将,他有宰相气度。李清臣与臣相似,果断有余,曲折少欠。梁焘,来之邵再次之。苏轼……此人人品、才华,性格均为上上之选,但不是仕途之人。御史中丞黄履,可为一部之长,再上恐能力不及。”
    赵煦静静的听着章惇的话,也在考虑着这些人的名字。
    这些人,除了许将,梁焘外,基本上都是章惇、蔡卞等人举荐的‘新党’,能力、经验都不差,但因为党争以及宦海浮沉多年,性格上,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
    针对‘旧党’的报复与清算,固然是章惇的意志,但没有章惇,他们只怕会更加凶猛。
    ‘党争’,你死我活,毫无温情可言,哪怕最正直,再不阿的人,卷入里面,都会成为权力怪兽。
    章惇还能保持这般,已经是难能可贵。
    赵煦对章惇十分欣赏,微微歪头,心头思索再三,道:“林希,李清臣,许将三人拜参知政事,兼任各部尚书。”
    林希,李清臣都是章惇的铁杆政治盟友,关系有十几二十年,经历了元祐初的考验,是坚定的变法派,章惇的左膀右臂。
    突然加这两个人入政事堂,无疑会大大的增加章惇对政事堂的控制,朝局的管控,以及推行‘新法’的力度!
    章惇自然明白,当即起身,伏地而跪,沉声道:“皇恩晃荡,臣以残躯戮力,定不负圣意!”
    赵煦连忙站起来,走下来,扶他起来,道:“平身,我们君臣无需这般。走,有些事情,咱们事先沟通的少,去御花园,好好聊一聊。”
    涉及‘军改’、‘全面复起新法’,以及对‘旧党’的扶持,这些赵煦都没办法与章惇事先通气,章惇这段日子,应该是受了委屈的。
    章惇面色严肃站起来,躬身在赵煦边上,道:“臣聆听圣训。”
    赵煦摆了摆手,直接出了垂拱殿,转道御花园。
    现在整个外廷,四处都是文臣武将,他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说着各种事情,等待着晚宴。
    他们看到的画面是:官家与大相公两人,几乎并肩而行,官家含笑宴宴的说着话,神情亲切,态度温和,不时还回头看向大相公。
    大相公则微躬着身,慢了一点,不时点头,脸上带着笑意,似乎与官家相谈甚欢。
    两人漫步在廊檐下,不时还齐齐发出爽朗的笑声。
    一些人看到这样的画面,心头莫名的松口气,突然变得轻松起来。
    蔡卞与李清臣,林希等站在政事堂的拐角处,见着这一幕,蔡卞笑着说道:“外面传言闹得厉害,说什么‘帝相不合,新法末路’,还言之凿凿的说什么官家要‘涤荡乾坤,还归圣政’……”
    李清臣冷笑一声,道:“他们这么会揣测,我给他们凳子椅子,他们算命去吧!”
    林希漠然的瞥了眼李清臣,道:“他们在外面胡言乱语还好说,只怕有人在朝廷里配合。”
    李清臣面露嗤色,道:“礼部的各项礼制法典已经差不多了,其中对于‘官德’进行明明白白的限定,他们要是再敢乱来,我就通通送他们进大牢,出来了再送去岭南!”
    蔡卞见陈浖神色不好,笑着摆了摆手,道:“朝廷出法典的目的,是为了遏制朝局乱象,打击‘为官不仁,为官不明,为官不用’等现象,不是用来排除异己的,李尚书,慎言。”
    李清臣瞥了眼陈浖,根本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道:“蔡相公,王相公什么时候去江南西路?这都拖延多久了?”
    蔡卞指了指他,道:“同僚之间,不要那么生分,再过两天,有些事情,政事堂需要态度一致。”
    李清臣会意,便没有再说。
    年底将至,明年改元,有太多事情,需要在这个一个多月定下来。王存虽然在政事堂可有可无,但到底是个‘右相’,该他署名,露面,背书的时候,他必须在。
    陈浖见着赵煦与章惇漫步,有说有笑,神情并不轻松。
    官家与章惇的亲密,无形中就会给他们巨大的压力。
    王存,苏轼这会儿也在散步,说着工部以及朝廷的事情。
    王存心底小看苏轼,也认为这个人在仕途上走不远,走不长,但这个人有声望,有背景,不说他弟弟苏辙,单单是‘蜀党’就不容小觑。
    他们‘旧党’需要团结,尤其事关大本营工部。
    两人同时看到了赵煦与章惇转角,去向御花园,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
    王存心头略感压抑,却又一笑,道:“外面都传言官家要废弃大相公,苏尚书,你怎么看?”
    苏轼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是从神宗朝过来的,当初神宗皇帝与王安石也是君臣相知,极尽信任,可最后还不是两次罢相。
    朝局的变幻莫测,根本不是什么‘关系’能够定论的。
    谁又能保证,他们谈笑风生之下,心底又有着怎么样的算盘?
    王存见苏轼沉默不语,笑容越多,道:“我知道现在朝局艰难,但也不必灰心,只要苏尚书做正确的事情,官家会看得到。近来这些谣言虽然是捕风捉影,却也不是全无来处。”
    苏轼若有所思一阵,道:“王相公,工部的事,我能否完全做主?钱粮进出,工程核验,官吏任免……”
    王存神色不动,暗道这苏轼是真的不通官场,还是故意这么说的?
    他这前脚刚走,后脚这位就要大动干戈?
    王存忽然一笑,道:“有些事情,我都未必做的了主。”
    苏轼依旧一脸凝色,仿佛还是刚才看到赵煦与章惇的表情。
    他不再言语,目光再次看向赵煦与章惇,两人的背影在长长的走廊里,夕阳之下,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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