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得胜归来,激起了开封城内外被压着的暗涌。
    一些潜藏着的矛盾,悄然被撕开。
    李清臣能看得出章、蔡对于孟皇后的态度差别,抬了抬手,离开青瓦房,在福宁殿请求入仁明殿。
    李清臣走入仁明殿,看着熟悉陌生的地方,他不记得他什么来过。
    抬头看向前方,孟皇后端坐,小腹隆起,自他进来,就一直注视他。
    李清臣对孟皇后倒是没有什么私人仇怨,行礼道:“臣参见娘娘。”
    孟皇后看着李清臣,知道他是章惇铁杆支持者,没有废话,直接道:“李尚书,不论是礼法还是人情,本宫作为当朝皇后,前往接驾是必不可少,章相公要将本宫排除在外吗?本宫听说礼部在制定关于宗室的礼法,是专门为本宫定的吗?”
    李清臣神色如常,抬手道:“娘娘,政事堂不会,也不能将娘娘排除在外,此事从未有人与下官提及,不知娘娘从何听来,下官需要核实一下。官家曾再三强调,我大宋须以礼法治国,遏制外来干涉,以求公正二字。臣请娘娘放心,任何违反礼法,礼部绝不退让,不管任何人。”
    孟皇后神情微怔,李清臣的话是真的?
    孟皇后猜不透他或者他们的心思,端坐不动,道:“本宫还没有见到迎驾名单。”
    李清臣躬着身,道:“臣刚刚见过章、蔡二位相公,询问过,二位相公说,名单还未最终定下,并请臣请示娘娘,娘娘是否有需要特别加入的人?”
    孟皇后心头越发疑惑了,章惇等人在打什么主意?
    不论他们打什么主意,孟皇后都不会退让!
    她双手摸着小腹,轻轻点头,道:“此事当有礼部负责,本宫现在命卿家全权负责,呈报本宫,卿家可有难处?”
    李清臣见孟皇后不假掩饰了,短暂沉吟,道:“臣没有难处。具体的仪程以及名单,臣会在三天内呈送上来。娘娘,臣来之时遇到了宗正李瀚郂,不知娘娘是否要添加宗室之人?”
    孟皇后见李清臣做出了‘巨大让步’,抿了抿嘴,微笑道:“有些宗亲找过来,本宫考虑适当的加几人,具体的,还是有卿家来定。”
    李清臣见孟皇后没有强势逼迫,心头也是缓松,道:“是。”
    李清臣说完,孟皇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有与外臣打交道的经验,更不擅长假大空。
    李清臣与孟皇后是泾渭分明的‘敌对阵营’,属于‘话不投机’,因此也没再说话。
    静了一阵子,孟皇后主动开口道:“卿家,还有其他事情奏报?”
    李清臣毫无尴尬,拘谨之色,语气从容自如,道:“没有。”
    面对这些老于宦海之人,孟皇后明显还是有些嫩,稍微拘谨的动了动,道:“那,卿家就去忙吧。”
    “臣告退。”李清臣不急不缓的抬手,说完就缓步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从始至终,礼数拿捏的死死的。
    孟皇后目送他,直到走了,这才悄悄松口气。
    如果李清臣拿出似是而非的礼法来反驳她,她根本无能无力,只能被困在仁明殿内。
    好在,这些人还有底线或者顾忌官家,没有乱来。
    孟皇后低头看向小腹,已经七个月了,很快就会出生。
    ‘没事的,你父皇会庇护我们的……’孟皇后心里轻声自语。
    李清臣出了仁明殿,又返回青瓦房,却没有看到章惇与蔡卞,刚要离开,刚刚调任过来的孟唐,一脸急色的迎门撞上了他。
    “小人冲撞李尚书,还请恕罪!”孟唐连忙抬手躬身,急色又惊慌。
    他姐姐是皇后,按理他是国舅,黏糊糊神宗朝以来复杂的朝局,将他这个国舅打入深渊,连普通的士子都不如。
    李清臣倒是认识孟唐,皱眉道:“什么事情这般惊慌?”
    孟唐躬着身,没有隐瞒道:“回李尚书,是江南西路的联合奏本,六位知府十二位知县,弹劾巡抚贺轶,横行独断,欺辱下属,打压士绅,贪赃枉法。”
    李清臣神色立变。
    贺轶是他举荐的,是神宗朝元丰初的进士,坚定的变法派!
    六名知府,十二个知县,这样的分量着实不轻!
    不说内容的真假,单是这道奏本就说明,贺轶不论是以前,现在,还是日后,在江南西路处境十分不好,日后更难立足!
    ‘其他人呢?这或许只是个开始!’
    李清臣面色渐渐冷峻,各路巡抚上任还不足半年,各地已经开始明目张胆的进攻了!
    李清臣又看了眼孟唐,道:“二位相公不在,你等等。”
    “是。”孟唐可不敢得罪李清臣,这位很可能是明年恩科的主考官!
    李清臣走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贺轶的事情,只能交给政事堂的二位相公去想办法了。
    在开封城里风起云渐涌的时候,赵煦还在回京的路上。
    因为天气太热,走的很慢,赵煦会经常在休息的时候,在郭成,种建中的陪同下,巡视各个军队,与士兵们吃喝在一起,讨论着各种事情。
    夜晚,凉风习习,月明星稀。
    一个都头坐在赵煦边上,低声道:“官家,不是小人吹嘘,开封城的小姐,真的不如江南,小人在江南那几年,啧啧,滋润……润啊……”
    四周的将士都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有的忍不住的嘿嘿笑了起来。
    赵煦也是去过青楼的人,却没玩过,心下好奇,但到底是大宋官家,强忍着,道:“我怎么听他们说,你至今还是个处……”
    三十出头的都头顿时脸色涨的通红,吭哧道:“官家,别听他们胡说,我老胡在江南,是有名的风流才子,还写过诗词呢……”
    “哈哈哈……”
    一群人哄堂大笑。
    “拿出来,拿出来,让官家看看,你都写了什么!?”
    “你那要叫诗词,我儿子都比你写的好,他今年五岁,哈哈哈……”
    “别吹了,小心官家致你的治罪……”
    老胡脸色越发涨红,悄悄瞥了眼赵煦,没敢继续说话。
    这些都是一起从军多年的老兄弟,知根知底,着实难以继续下去。
    这时,陈皮快步走过来,拿着一道奏本递给赵煦。
    赵煦伸手,接过来看了眼,这时江南西路巡抚,贺轶的请辞奏本。
    言称‘年老力衰,不胜重任,有亏官家,请骸骨归’。
    赵煦看着,忽然抬头看向陈皮,道:“这个贺轶,朕记得还不到五十吧?”
    陈皮躬着身,道:“年五十有一。”
    赵煦哦了一声,眼神有些古怪笑意。
    贺轶没有上书政事堂,反而直接发给他,这里面就很值得玩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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