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赵煦与几位相公谈了很久。
    很多问题探讨的很深入,尤其是对‘新法’的推行,进行了更多的思考。
    不过两天,朝廷就接连有大动作。
    第一,就是‘元祐变法小组’成立,以参知政事章惇挂帅,全权主导此事,直接向官家汇报。
    第二,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法司订立了‘变法纲要’,呈报政事堂,得到批准。这‘纲要’完全是针对‘新法’设立,以解决目前法度无法应对种种事情而产生。其中明确规定,凡是对抗、阻挠、遏阻‘新法’的不法行为,各级衙门、机构可以现行抓捕,快速审判,处置为罚金,牢狱,流放,甚至是斩立决,抄家等等。
    第三,就是吏部再次重申,推行新的‘考铨法’,明确地方官员职责,言称将严肃考察、整肃,并且与御史台正式的拉开‘京察’序幕,主要针对的就是南方各路。
    第四,对于‘开封府试点’的人事进行总结,对一些人严厉制裁以及谴责,并且表扬、嘉奖了相当一部分人,记功在案。
    随后,御史台,刑部相继派出高规格巡查组,对开封府十六县进行巡视,指导‘新法’的推行。
    可以说,大宋朝廷前所未有的严肃,各种大棒挥舞的虎虎生风,不知道多少人应声而落,震慑全国。
    自从赵煦亲政以来,各种各样的事情就没有断绝过,尤其是以‘复起熙宁变法’为核心的争斗,遍布朝野内外。
    朝廷这般‘严酷’的法度之下,激起的反对声自然越发强烈,澎湃如波涛。
    针对章惇,蔡卞以及所有‘新党’的攻讦,前所未有的猛烈,单单是送到赵煦案桌的弹劾奏本,每天都有几十道。
    而在士林间,对章惇的风评越发的恶劣,声名恶臭已经超过王安石,可以说从头到脚,都被诋毁的一无是处,种种恶毒流言传遍天下。
    但这些,都阻止不了‘新法’的复起与推行。
    中牟县。
    中牟县的丈量队已经突破了一百队,在全县各个地方按照既定计划对土地进行丈量。
    中牟县知县,亲自带队,来到了最难啃的一个村子。
    这个村子有百年历史,村子里代代传承,都是由周姓在管,传闻,这个村子是后周皇室的遗族,往常各级衙门都很有顾忌,毕竟涉及立国的一些比较敏感的事。
    是以,这个村子成了最大的难题,难题一路上到了县衙。
    往日没人管的周家村,这一次,中牟县没有软弱,不止知县带了衙役,还有剿匪军的一千多人,林立的站在村子门口,随时可能冲进去。
    村子里很安静,但铁板一块的过去,因为强大的压力,已经有了裂痕,内部在发生争吵。
    祠堂里。
    坐着七个人,三个老者,四个中年人。
    其中一个中年人,满头冷汗,看着坐在主位上,脸角黑硬的老者,急声道:“三叔,情况你也看到了,衙门那边只给我们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我们不给话,他们就冲进来了!”
    右手边的老者,脸角瘦长,双眼阴鹜,冷哼一声,道:“你怕什么!他们冲进来,难道还能屠了我们村子不成!”
    中年人当即道:“七叔!那知县可说了,我们要是负隅顽抗,以抗法不尊论处,全村流放边塞为苦役!你不考虑自己,总得顾及村子里的几百口人吧!”
    七叔不屑的冷笑,道:“几百口人流放边塞,你以前见过吗?好了,别听他们诈唬,我就坐在这里,有本事他们就杀进来!”
    另一个老者也说话了,道:“我大宋立国到现在,就没有这种事情,他们不担心清誉,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难道他们还能不在乎史书怎么写吗?还能不顾忌官家的圣誉吗?!坐下!”
    中年人登时更急,站起来,近乎大吼的道:“不一样了!你们没看到吗?官军都来了,他们已经抓了上百人了,难道你们就没有看到吗!现在,不一样了!”
    他边上的一个兄弟有些意动,看向三位族老,犹豫着道:“我觉得老五说的没错,三位叔公,咱们不能这样与朝廷硬抗,还得缓和一些才是……”
    七叔看向他,道:“怎么缓和?我们村子里的地,真的要是丈量,你可知道会有多少事情?不说其他,就说我们几个,那些地,真的要丈量,少数要出去一半,再牵扯到里面的事情,你觉得,我们还能安稳的坐在这里吗?”
    刚刚说话的是十一,听着就想起了去年因为犯了族跪被活活饿死的一家,他们家的六十亩地,全部被他们分了。
    如果朝廷进来丈量,势必发现这件事。
    以前都是民不举官不究,但发现了,还能熟视无睹吗?再说,族里私下分的那些地,还能保得住吗?
    想想,就头疼无比。
    “三叔,”
    有个人十二三岁小孩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道:“外面的官差说了,要我们快点决定,否则他们就不客气了。我看到,他们分开了,堵住了村子了另外三条路。”
    祠堂里的众人脸色骤变,齐齐站起来,尤其是那三个老者,神情难看,变幻不断。
    官府如果真的要强行闯进来,他们怎么办?
    难不成还能真的带人硬抗吗?那与造反无异,后果不堪设想!
    老五跺脚,看向那三个老者,怒声道:“三叔,你都看到了,官府不是在跟我们开玩笑!”
    脸角黑硬的三叔冷眼看向他,慢慢的坐回去,第一次说话,道:“你们怎么看?”
    那七叔阴沉着脸,道:“我反对!”
    他坚决反对,村子里太多事情是他决定的,官府进来,查出什么事情,他第一个跑不了!
    另一位族老神色迟疑,没有说话。
    族老不吭声,下面几个中年人相互对视,就更加忐忑不敢多言了。
    三叔环顾一圈,道:“我知道了。”
    众人全都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但这三叔只说了这句‘我知道了’,却没有再说。
    ‘我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众人都看向他,等着他继续说话。
    但这三叔端坐着,一个字都没有。
    其他人相互对视,那老五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冷哼一声,在椅子上坐下,一个字不肯再多说。
    他们明白了,这三叔还是不答应,就是要看官府那边怎么做!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村子外,中牟县知县以及身边的领一千剿匪军的兵部员外郎,神色渐渐沉了下来。
    兵部员外郎语气淡漠,道:“还要等吗?”
    中牟县知县脸角绷直,沉声道:“刑部衙役带头,剿匪军随后,但有抗命不法,以谋逆论处,就地处决!”
    这样的决定,以往的知县没有这样的权力,也没这样的胆魄。
    兵部员外郎听着,很是熟练的一挥手。
    数百人忽然整齐有序,大踏步的向着村子进发。
    村子里的百姓本就在观望,眼见官差官军真的杀进来,登时一片大乱,全都涌向祠堂方向。
    “所有人回家,不得乱动,擅自外出者斩!”
    “只诛首恶,未有罪行,守法百姓,一概无罪!”
    “朝廷法度,严谨遵守,官差所过,秋毫无犯!”
    官差进了村子,打着罗,大声叫喊。
    村民们心惊胆战,相比于朝廷,他们更相信祠堂里的族老,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祠堂里的一众人已经站出来,面沉如水的盯着官军来的方向。
    那三个族老,四个中年人全都神色变幻,心里忐忑恐惧。
    谁能想到,官军居然真的冲了进来!
    这种事,前所未有!
    为了区区的丈量几亩地,居然动用上千军队攻入一个小小村子,说出去,谁能相信!
    从古至今,就没有这样的事情!
    三个族老对视一眼,脸色十分僵硬。
    但面对官军,他们又能怎么样?他们想要抗拒,又有几个人敢跟着他们?
    很快,衙役就领着官军冲过来,将这个祠堂团团围住。
    中牟县县丞大步走过来,一脸威严的盯着祠堂前的七人,喝道:“你们几个,全都跟我走,若敢抗命,就地格杀!”
    官兵们手握着刀,似乎这些人乱动,真的会扑过去,乱刀砍死。
    那老五一见,连忙出列,抬手道:“这位官人,我们没有抗命,一切依照县衙命令行事,切勿冲动。”
    三个族老,绷着脸,僵持到现在,他们还哪敢说话,刀就架在脖子上!
    “带走!”
    县丞见他们不说话,猛的一挥手。
    衙役上前,直接将镣铐加到这些人身上。
    那老五神色害怕的盯着三个族老,担心他们说什么或做什么会引起官差的过激行动,令祠堂这里血流成河。
    好在,那几人默默无声,没有抗拒。
    四周围观的百姓更是不敢出声,偶尔有敢冒头的,要么被人拉回去,要么是率先被官兵拿住,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
    县丞见他们没有反抗,心里是暗松口气,他也不敢想,这里要是血流成河,会引出多少麻烦来。
    府衙‘攻克’周家村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这令不少还在负隅顽抗的地方纷纷缴械投降,其他各处的抵抗忽然变得软了。
    中牟县借此机会,加大‘方田均税法’的宣传,深入地方,想要获取百姓的支持,为后面的分地做准备,各项行动可以说是轰轰烈烈,大开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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