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见沈括这么高兴,心里也暗笑,琢磨着怎么将他的私货不动声色的塞进去。
    有了沈括以及苏颂的招牌,赵煦完全可以大步的在某些方面推动大宋的科技进步!
    赵煦看着沈括,笑着随口般的说道:“不过,这些事情,肯定会面临阻力的,沈卿家应该知道,最近科举一事闹腾的很厉害……”
    沈括神色猛的一正,迅速抬手,沉声道:“官家,此事,臣写奏本,公开天下,他们要打要杀,尽管冲着微臣来,绝不连累官家圣名……”
    赵煦听着满意,却道:“朕不诿过于下,该来的就让他来,再说了,只怕沈卿家也扛不住。对了,这些话,这些事,暂时就咱们君臣知道,毕竟太学都还没建好……”
    “是,微臣明白。”沈括一脸肃色的应着,心里已经在思考着怎么写那道奏本了。
    作为曾经的‘新党’,沈括致仕多年,还是能清楚记得党争的酷烈,那是没有一个人,一件事能躲过其中的杯葛,再大,再重要的事情,都会成为彼此的武器!
    赵煦与沈括君臣两人,各怀心思的说着走着。
    到了下午。
    阳武县。
    阳武县县丞李博知,巡检司巡检秦善,兵部郎中林静襄,三人站在府衙内,全部面色凛然,看着身前的一大群人。
    李博知看了眼秦善,林静襄两人,转向身前的一众人,沉声道:“本县匪患猖狂,以至于胆敢劫掠知县,旷古未有!这是对陛下,对朝廷的,不可饶恕的挑衅!陛下震怒,朝廷承旨,命兵部林郎中,率兵五千剿匪!本县上下,必须齐心协力,剿除匪患,还阳武县,还开封府一个太平!”
    秦善只是一个巡检,没有资格说话。
    林静襄面无表情,作为文官,手里还是握着一把刀,接着话,铿锵有力的道:“本官奉旨清剿匪患!所有人胆敢肆意妄为,勾结匪徒,杀无赦!”
    林静襄的话很短,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心惊胆战。
    在场的,有阳武县的大小官吏,也有众多的士绅名门,他们一个个表情变幻,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博知作为县丞,很清楚阳武县存在官匪勾结以及这些士绅大户是怎么反抗‘新法’推行的,不给他们反应时间,道:“阳武县将全力配合剿匪,巡检司,大力清查阳武县,凡有不法,一律严惩,绝无宽宥!本官希望在场所有人都能明白,这一次,陛下、朝廷态度坚决,绝不会半途而废!现在,本官给在座的机会,举告,自首皆能宽大处理,否则日后被查出,罪加一等,严惩不贷!”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缩头,没人出来。只不过一个个目光闪烁,左观又顾,心思着实难猜。
    林静襄见着,直接道:“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李博知现在是代知县,清楚知道阳武县的状况,见这些人不吭声,心里怒气涌动,沉住气,道:“那就开始吧。”
    巡检司巡检秦善一挥手,大喝道:“拿人!”
    话音未落,阳武县衙役冲进来,直接拿住了三个人,向外拖。
    一群人大惊失色,那三人都是本地的大户,祖上都是出过进士,做过官,在本地影响力极大。
    其中一个半百老者,脸色厉然,怒声道:“李博知,你凭什么抓我?我儿子现在在武德军,乃是正四品的大员,你敢拿我!”
    其他两人也跟着大喊,搬出了祖上以及现在的关系网。
    李博知不过是一个县丞,从八品,在以往,是求着他们,他们都不屑结交的人,凭什么拿他们?!
    李博知面无表情,在他们的怒喊声中,在场的众人惊疑不定中,淡淡的道:“诸位员外以及乡绅,本官的话说的很清楚了,要是谁还有侥幸,下场就跟他们一样。”
    所谓的‘员外’,是‘员外郎’的一种变称,是在正官之外,后来逐渐演变成士绅大户,有名望的一些人的特称。
    不少人脸色发白,有些人似乎想要站出来,却被人悄悄拉住。
    众人看着李博知,秦善以及林静襄三人,感觉到了杀气腾腾,暗自压着心惊,没人再说话。
    他们都感觉到了一种危机,面色惶惶,心里焦急的想着应对之策。
    李博知三人见这些人冥顽不灵,没有废话,直接颁布命令。
    一边是巡检司在阳武县开始‘清扫’,一边是林静襄在阳武县以拉网式的方式‘剿匪’。
    双管齐下,声势浩大!
    祥符县。
    知府衙门的后院内,二十多个保长,甲长,村长外加一些本地豪绅等被聚集在一间大房子里,门外是衙役,再有就是刚刚抵达本县的巡检司,一个个凶神恶煞,刀鞘半出。
    其中一个豪绅,大冷天的擦着头上的冷汗,对着门旁的看守衙役,陪着笑道:“差爷,我们都坐半天了,不知道知县老爷什么时候来见我们?”
    衙役头都不转,道:“等你们拿出完整的田亩账册之后。”
    一众保长,甲长等缩着头,窃窃私语,他们早就暗暗勾连,组成联盟,只交出一部分,真正大头的,打死也不能交!
    那豪绅一脸焦急,话音充满不安的道:“那,什么时候让我们回去?府里还有很多事情,还有一位相公在等我入今晚的席……”
    衙役充耳不闻,理都不理。
    这豪绅嘴里的所谓的‘相公’,自然不是朝廷里的相公。
    这豪绅吃了个钉子,转了回去,如坐针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头上冷汗就没有止过。
    祥符县后院的正厅里。
    祥符县知县,县城以及巡检,主簿外加刚刚上任的六房主事等,正在开会。
    吏房主事冷笑,道:“有什么好说的,这些人以为藏着账册,我们就没办法了?直接清丈,让人认领,一段时间无人认领,直接充公!”
    “这个怕是够呛,有些人远在千里之外,得到消息,再赶过来,说不得得半年时间。”户房主事道。
    “那总有人收租,看地,种地吧?他们难道不知道东家是谁?”
    “我担心的就是在这里,现在那些人都是人精,悄悄转手也不一定,再说了,谁家没几个人下人,挂个名,我们能怎么办?只要他们拖着,这田就丈不清楚。”
    “我看,关键还是这些村保甲之人,地去了哪里,他们最清楚!中间的买卖,绕不过他们。”
    “一个个审,总能撬开一些!先从撬开的丈量,而后慢慢审,也可以选新的保甲,不怕没人说话,更不怕找不到账簿!”
    祥符县知县等人听着,暗自点头,虽然这些人都在述说困难,却没人退缩,都在说着种种应对之策!
    “好!”
    祥符县知县沉声道:“那就这么办,先拿他们其中的一些人问罪,撬开他们的嘴,边丈量边审。他们那些破事,一抓一个准。巡检司,交给你们来!”
    巡检司巡检立刻起身,朗声道:“下官领命。”
    在场的大小官吏听着,激动又心惊,这般的事情,在以往是绝难想象的,现在却是理所当然,没有几个人觉得意外或者难受。
    中牟县。
    丈量队不知道第多少次来到这个桥,对面的年轻人同样次数的堵路。
    不同于前面,这一次,丈量队信心满满,年轻人则神情凝重。
    因为丈量队后面,跟着二十多个巡检司衙役,这些衙役隶属于兵部,归属兵部,地方双重管辖。
    年轻人自然不是盲目来堵路,看着老熟人的丈量队队长,客气的抬了抬手,道:“哥哥,并非兄弟要为难你们,实在是情非得已。今天,你们要是过去了,我们少不得被打断腿。相比于被抓进牢里,你会怎么选?”
    丈量队的队长也抬了抬手,道:“你倒是会做人,其他地方的丈量队被各种陷害,挨打,消失的都不少,既然你想坐牢,就放下东西,跟他们走吧,我们进去。”
    年轻人依旧抬着手,一脸的诚恳,道:“这个没问题。不过,我提醒你们,我们这个村子有几百年了,全都是一个姓,外人进去,怎么死都没人知道。”
    对于这样的情况,丈量队的队长很清楚,更不意外,全大宋都是宗法制,一个祠堂拴住几百甚至上千人。
    ‘乡’这个字,最小单位就可以化为‘祠堂’。
    丈量队的队长道:“这个你无需担心,不用多久,朝廷的剿匪军队就会到,如果军队都进不去,那就是形同谋逆了。”
    年轻人脸色变了变,明白现在情势已变,由不得他了,直接让手下人放下了手里的‘武器’,从从容容的过了桥。
    巡检司的人看着,心里暗自警惕,将这些人锁拿好,其中一个衙役与那队长低声道:“今天还是不要进去了,等明天,我们多带些人来。”
    这种封闭的村子,他们要是强行闯入,真有可能发生一些不可预测的事情。
    丈量队的队长看着前方看似山清水秀,实则幽暗不明的村落,道:“你们先不要走,看着我们进去,一枝香时间,我会派人来传话,如果没有,你就通知剿匪军。”
    那衙役顿时明白他要做什么,不由紧张道:“何须这样冒险,等剿匪军过来也不迟。”
    队长摇了摇头,道:“没有多少时间了,按照朝廷的规划,进度是一点都不能停的。”
    衙役不再多说,目送他们这群人进村。
    不说巡检司的衙役,就是之前拦路的年轻人也面露紧张。
    村子里很安静,衙役们焦急等待,一炷香时间,终于看到丈量队的人出来,众人这才松口气。
    “没事了,明天开始丈量。”丈量队的队长,神色凝重,语气却又轻松的说道。
    衙役们点点头,都知道,哪怕同意丈量,后面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事情等着。
    太康县。
    太康县的进展最为迅速,巡检司的衙役,带着人,横冲直撞,丈量队的人在一处处田头做着标记。
    这一次,他们轻松找到了地方,没人忽悠他们,没人暗中尾随。
    巡检司二百多人,拉了一条长长的线,拔出刀,在村子里来回走动。
    那些保长,甲长,士绅大户,这会儿全都失踪了。
    而作为开封府核心的开封县,剿匪行动轰轰烈烈,拉网式清剿,外加巡检司配合,短短一天,就清除了数个山头,抓捕了盗匪,以及勾结的官绅上百人。
    这一举动,狠狠镇住了一些人。
    这种彻底的‘土地行动’,激起了士绅阶层的强烈反应,哪怕只是在开封府范围内。
    朝野里的反对声日渐增大,反对力量与日俱增。
    元月二十二。
    慈宁殿。
    高公绘带着高家子侄三人,跪在殿中。
    高太后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俯视。
    高公绘抬头看了会儿高太后,又低下头,道:“姑姑,高家的祖产多在北方,其中祥符县,太康县最多,还有京东路等,侄儿……深为担心。”
    “你担心什么?”高太后淡淡说道。
    高公绘低着头,道:“外面都在盛传,这‘方田均税法’,丈量田亩是第一步,后面就是要收税,还要追缴二十年……”
    高太后表情漠然,静静看着高公绘。
    周和在一旁看着,心里轻叹。太皇太后一直想清静,不理朝政,可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找上门,想躲都躲不开。
    周和不知道外面那些传言的真假,他猜测,太皇太后也不清楚。
    福宁殿那位官家,行事向来蔑视祖法,他要是强行征税,纵然难以接受,却并不意外。
    高公绘与几个侄子悄悄对视,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因为高太后与赵煦的‘敌对’关系,高家人不敢去找赵煦,加上朝廷里没人庇护,最终只能求到高太后头上。
    他们高家发迹了几十年,尤其是高太后垂帘听政这七年,那是天下第一外戚,财富增加的吓人,尤其是在田亩这一块,真要清查,其中的‘行贿受贿,巧取豪夺’等等,都得被公开出来。
    那时候,朝廷要是清算,他们高家抄家一百次都不多!
    高太后眉宇间有些厌烦,也不知道在厌烦什么,沉着脸道:“收税就收税,你们交不起吗?你们要是真交不起再来跟我说,我替你们出。”
    自然不会是交税的事情。
    高公绘低着头,声音有些小的道:“姑姑,有些地,还是英宗陛下时候的,现在着实难以说得清,且还有先帝所赐予,朝廷这般蛮横的丈量……有辱英宗陛下与先帝。”
    周和看向高公绘,面露冷色。
    高太后是英宗皇帝的皇后,是神宗皇帝的太后,高公绘一下子搬出这样两个人,着实诛心!
    高太后果然面色冷漠,同时,她也听出高公绘话里潜藏的意思,心头怒火更多。
    “你要我怎么做?”高太后强压怒火,语气冷幽的道。
    高公绘脸角动了下,头磕在地上,道:“姑姑,侄儿认为,有些地可以丈量,有些地不用丈量,官家应该有所侧重,不能一概而论。”
    高太后怒哼一声,用力敲了敲桌子,道:“我问你,是要我怎么办?我去求官家吗?官家要是不答应,我就死在他面前,是这样吗?”
    高公绘想的则是神宗年间,当初神宗皇帝同样是锐行变法,要丈量田亩,最终还不是被高太后给阻拦了下来?
    高公绘没有因为高太后的语气而有所收敛,语气带着惶恐与哭腔的道:“姑姑,那些变法派在秋后算账,迟早会算到高家头上的,您可不能不顾啊……齐国公被流放去岭南,如果我们也去了,可就没人伺候姑姑了……”
    周和听得是心惊肉跳,这高公绘在说什么?在说太皇太后被官家软禁,他们被流放,高太后死后无人送终吗?
    大胆!
    高太后气的脸色铁青,猛的一拍桌子,怒声道:“来人,给我打出去!”
    当即几个黄门与宫女进来,围住了高公绘几人。
    高公绘那几个侄子有些慌乱,他们没想到高公绘这么胆大,这样的话都敢说出口。
    官家,可是太皇太后的亲孙!
    高公绘小心的看了眼高太后,没敢再多说,起身走了出去。
    高太后冷眼看着他走,心里犹自怒不可遏。
    周和屏气凝神,高太后被迫撤帘还政一直是她的逆鳞,碰一碰就痛,鲜少有人敢触及!
    高太后愤怒了好一阵子,逐渐平静下来,默默许久,瞥了眼周和,道:“晚上请皇后到我这里来用膳。”
    往常也有这样,周和却知道,今天会不一样。
    周和想劝一句,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应着出去。
    这时,赵煦在垂拱殿,翻阅着各地的奏本。
    现在朝野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开封府试点’上,对于其中出现的问题,纷纷夸大其词,一副即将天下大乱模样的,危言耸听,奏本里字里行间,言词是相当激烈。
    赵煦一连翻阅了二十多本,基本都是反对变法的,描述开封府试点变法的种种惨状,以及将会引起的重大问题,恳请赵煦三思,立刻停止‘新法’的推行。
    “这是在恐吓朕啊……”
    赵煦拿起茶杯,轻吐了口气说道。
    陈皮立在一旁,瞥了眼侧门,说道:“官家,这是昨天的,今天的,晌午就会到了。”
    赵煦眉头挑了挑,道:“让中书房写简略,朕懒得看这些。对了,青瓦房那边在忙什么?”
    陈皮挥手退走了侍立在殿内的黄门,上前低声道:“官家,诸位相公正在政事堂与各部尚书开会。高公绘等人入宫,似乎引起章相公的警惕,三翻四次派人进内廷打探消息。另外,太皇太后请皇后娘娘晚膳去慈宁殿用。”
    赵煦点点头,看向政事堂方向,道:“章相公等人的反应不奇怪,祖母的也不奇怪。你去告诉皇后,就推说不舒服,不去了。今后也少去,多去小娘那。”
    陈皮神色不变的躬身,道:“是,小人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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