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在担忧,跪在地上五人就更加体会深刻了。
    苏颂作为宰相,老脸紧绷,心头沉重。
    章惇作为事实上的宰相,出的事情他自然要抗,跪在地上,脸角都是严肃之色。
    蔡卞倒是相对冷静,他头上冒着冷汗,心底在分析着赵煦这几句话。
    最为忐忑的,莫过于韩宗道了,作为开封知府,这些事情,第一责任人就是他,赵煦要问罪,第一个也会是他!
    苏轼算是半个‘旁观人’,此刻也是心惊肉跳。
    将政事堂的相公们集体降级,这是大宋有史以来,从没有过的吧?
    苏轼这是第一次,真正的体会到朝廷的变化。
    真的,与以往不同了。
    章楶站在一旁,显得极其突兀。他抱着手,垂着眼帘,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赵煦收拾了政事堂这几人,心里依旧怒气难消,转向了章楶,道:“‘军改’方面,有没有这样的问题?”
    章楶抬起手,道:“有。”
    “倒是实话!”
    赵煦哼了一声,轻轻吐了口气,道:“给朕好好的整顿,拿出钢铁手段来!朕要的是铁血雄狮,不是心怀叵测之徒的杂乱之军!”
    章楶面色如常,道:“臣遵旨。”
    赵煦不太好将气洒在章楶身上,目光转向苏轼,沉声道:“苏轼,抗旨不尊,目无君上,念及教导之恩,夺去一切官职,籍没一半家财。苏府凡是抗旨外出之人,一律照此办理!”
    苏轼神情动了动,最后颓然一叹,没有狡辩什么。
    一来,官家以及朝廷承诺了不废除科举,二来,相比于被抄家的宁远侯府,这已经算轻的了。
    至于礼部尚书的官职,苏轼其实并不在意。
    到底是当朝相公,赵煦也不能肆意教训,见差不多了,直接道:“去吧。”
    “臣等告退。”跪着的,站着的,齐齐行礼,告退出去。
    赵煦看着他们离开,神情依旧是若有所思。
    开封府一事,虽然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赵煦思索良久,轻声叹道:“‘变法改革’是庞大复杂,经年累月的大工程,却又要处处小心谨慎,铺垫厚实的精细化操作,是我着急了……”
    陈皮侍立在一旁,不敢多嘴一句。
    赵煦摇了摇头,他现在只要盯紧大方向即可,转向陈皮,道:“那个朱浅珍做的怎么样了?”
    陈皮连忙转过身,想了想,道:“目前还在选址,看好了御街上一个铺子。交子务已经迁到京城,在户部。”
    赵煦嗯了一声,脸上有些笑容,道:“让他好好选,选好了,将我画的那个装修图给他送去。”
    “是。”陈皮应着,他对交子务的事情,其实不是很明白,却不敢多问。
    赵煦对交子务有很大的期待,想到一些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皮见着越发疑惑,前面官家还愤怒的贬了政事堂的诸位相公,这会儿又笑了?
    陈皮很快暗自凝神,收敛表情,他心里想到了一句话:天威难测!
    苏颂,章惇等人出了垂拱殿,没有去青瓦房,而是奔着政事堂。
    众人表情几乎一致的沉肃,心头压抑难言。
    官家少有的震怒,将政事堂的四位相公贬了三级,这里面说明了很多事情。
    一些他们避讳着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章惇面容严厉,没有看几人的表情,道:“陛下斥责我们人浮于事,苏相公,是该让天下人看看,我大宋政事堂,大宋朝廷的团结一致了。”
    苏颂拄着拐杖,走的很慢。
    连降三级是惩戒也是警告。
    苏颂与韩宗道对‘新法’顾虑重重,始终避讳着,苏颂躲着,将几乎所有事情扔给了章惇。韩宗道这个开封府知府,有样学样,将事情全推给了曹政。
    这是一种极其不好的信号,对朝野,对‘新法’推行影响巨大!
    蔡卞见苏颂久久不言,沉吟着说道:“朝休结束后,开封府就要试点,到时候,苏相公,亲自去主持一下,鼓舞士气如何?”
    苏颂眉头皱起,脚步都顿了下。
    这要是去了,那他就变成了‘新党’,成为了‘新法’推行的魁首,不止是展示了朝廷的团结那么简单了。
    朝争可能也不再局限于朝廷,而是在整个大宋,漫无边际的展开。
    韩宗道不说话,他是开封知府,到时候开封府‘誓师大会’,他是怎么都躲不掉的。
    苏轼跟着后面,听着章惇,蔡卞的话,观察着几人的神情,隐约发现,政事堂四位相公,十分明显的分成了两派。
    苏颂拄着拐杖,慢慢走着,到了政事堂不远处,感觉着身后章惇,蔡卞的目光,轻叹了口气,道:“我会去的。”
    章惇严厉的目光慢慢收敛,刚要说话,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女人快步向他们走过来。
    蔡卞认得,拧眉低声道:“齐安郡主。”
    苏颂,章惇,韩宗道,苏轼齐齐看过去,他们对这位齐安郡主有所耳闻,主要是刻薄,以及深得太皇太后宠信。
    齐安公主径直走过来,冷清脸,眼神漠然与苏颂道:“我听说,政事堂要抄我齐国公府?”
    苏颂刚要说话,章惇道:“齐安郡主,你也要干政?”
    齐安目不转睛,道:“我在问苏相公,章相公,你还不是宰执。”
    章惇目光严厉,道:“齐安郡主,你过了。”
    齐安郡主转向章惇,冷声道:“我就是过了又怎么样?你们不过是我赵家的臣子,你们连我的家都敢抄,你们是要造反吗?”
    蔡卞听着直皱眉,这齐安郡主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他看了眼苏颂与章惇,有些犹豫,齐安郡主到底是郡主,他们不能随便处置。
    齐安郡主话音未停,道:“你们要是敢乱来,太皇太后,官家都不会轻饶你们。你们自己想清楚。”
    说完,齐安郡主就转过身,向着慈宁殿走去。
    苏颂老于宦海,根本不在意这点小事,径直走向政事堂。
    章惇却没有抬脚,淡淡道:“还有两天。”
    齐安郡主自然知道朝休结束的时间,也明白章惇的意思,霍然转身,冷声道:“你休想,敢动我齐国公府一个人,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章惇说完这一句,便走向政事堂。
    他们被官家连降三级以及开封府一案的进展,他们有很多事情要做。
    齐安郡主脸色难看,满腔怒气,恨恨的继续向着慈宁殿走去。
    这一次,是两个宫女阻拦住齐安郡主。
    齐安郡主没有废话,直接说道:“你们转告母后,如果朝廷要抄没齐国公府或者逼着我们交出所有家财,我就死在这里。”
    两个宫女吓了一跳,还是低头拦着齐安郡主。
    齐安郡主心里很愤怒,脸上冷漠,没有继续纠缠,转身离开。
    齐安郡主虽然为人刻薄,却也是聪明透顶,眼见高太后不见,她就知道事情不好,脚步不自觉的有些加快。
    她心里盘算着种种应对之策,第一条就是要先藏匿家产。
    她是郡主,即便抄家,对她影响也不大。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太多,就有两个黄门过来,拦住了她,道:“齐安郡主,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齐安郡主顿时皱眉,她与孟皇后几乎没见过,找她做什么?
    不过她想着,也趁机是说话的机会,孟皇后或许能帮上忙。
    “好。”齐安郡主脸上难得的有了一丝微笑的说道。
    ……
    到了晚间,天色将黒。
    齐国公依旧在账房,带着一群人梳理齐国公府的财产情况。
    不梳理还好,这一梳理,发现他的家财还真是复杂,别说半天了,就是十天半月都梳理不完。
    齐国公没有其他办法,直接梳理了一个大概,制定好账簿目录,便静静等着。
    一直到天色黑透,齐国公也没等回齐安郡主。
    等打听的人再回来,齐国公皱眉,道:“被皇后娘娘留下了?”
    齐国公说完这一句,连忙挥退这个下人,坐在书房里,面色漠然的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月色。
    他身前的桌上,摆满了厚厚的账簿。最上面,是一道奏本,表达了齐国公府愿意与朝廷共度时艰,大义凛然,慷慨激烈的奏本。
    齐国公一直坐着,直到子时,神情有些疲惫,叹了口气,轻声道:“还以为你这个郡主能有点用,没想到,最终也不过如此。”
    “来人,备车!”
    齐国公站起来,向外面大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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