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来到福宁殿大门前,一如以往的直接迈步进去。
    门口的黄门没有拦他,跟在他身侧,陪着笑道:“章相公,是来见官家的?”
    章惇面无表情,心里还在计较着怎么与赵煦说,淡淡的嗯了一声。
    黄门道:“章相公,官家此刻不在殿里。童公公与宗员外郎进宫了,官家与他们在御花园说话。”
    章惇脚步一顿,他已经想起来了,看向这个黄门道:“已经一个时辰了,还没有说完吗?”
    黄门侧着身,道:“官家还没有回来,应该还没有。”
    章惇不会煞风景的跑去御花园,道:“那我在这里等。”
    黄门瞥了眼前后,低声道:“章相公,其实也不用。官家之前留下话,如果有什么事情,章相公可以自行裁量决断,不必事事汇报。”
    章惇剑眉忽然一动,会意的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转头就走。
    宫里发生的事情,陛下不可能不清楚,留下这么一句话用意十分明显!
    章惇脸角微微抽搐了下,双眼似有杀意翻涌。
    黄门跟着,又回到了门口站好。
    章惇从福宁殿返回青瓦房,不及坐下就与曹政道:“既然接下了就查,但王安礼不在京城,先查待审。蔡攸还有多久到?”
    曹政抬手,觉得这确实是个办法。
    一个文吏出来,道:“回相公,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章惇坐到椅子上,如同一柄蓄势待发的利剑,气势凌然语气却波澜不惊的道:“好。那个陈朝去见燕王了?”
    蔡卞拿过一道奏本递给他,站在他桌边,道:“已经进去了,也不知道这一次燕王会不会从慈宁殿里出来。”
    章惇根本不在意赵颢,他更对高太后感兴趣,眸光冷厉,道:“让人盯着,这一次,赵颢一定要出来!”
    蔡卞瞥了眼曹政,道:“你先去,稳住杨绘等人。他们有爵位在身,闹将起来,官家也不能强行压下去。”
    曹政已经听出了一些味道,哪敢多留,连忙道:“是,下官告退。”
    章惇等曹政走了,沉吟着,道:“六部七寺那些人你走一走,交个底。这一次,一定要给他们一个教训,顺便为明年的事情打个基础。”
    蔡卞沉吟着,道:“好。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官家那边。你应该察觉出来了,官家有些想法与我们不一样。”
    章惇道:“官家留话,让我自行其事,无需事事汇报。”
    蔡卞明白了,坐回椅子上。
    两人不再说话,继续做着事情,既等着蔡攸的来,也等着陈朝从慈宁殿出。
    慈宁殿内。
    赵颢脸色依旧苍白,时不时还咳嗽几声,等陈朝说明来意,他捂着嘴,咳嗽着道:“陈郎中,既然大理寺已接了案子,你来找小王做什么?小王现在是病入膏肓,无法视事,你去找曹寺卿即可。”
    陈朝一脸肃色,道:“大王,您才是大理寺卿,这个案子事关重大,一般人根本审不了。下官请大王亲审,只要大王明正断案,想必官家也会认可的。”
    燕王府长史在一旁默默听着,眼神泛起怒意。这陈朝是明晃晃的要拿燕王当枪使,不遮不掩了!
    赵颢现在就想躲事,哪知道还是被找上门,捂着嘴,眼神看着陈朝,幽幽闪烁着,忽的呜哇一声,剧烈咳嗽起来,弯着腰就差趴倒在地上。
    长史一见,大惊失色的跑过去扶住他,急声道:“传太医!传太医!”
    这间偏殿里顿时一片大乱,进来了不知道多少宫女,黄门,急急慌慌,吵吵嚷嚷。
    陈朝见着,直皱眉,不管这燕王是真病假病,是不肯出头了。
    他心里很疑惑,这么好的机会,燕王还不出手吗?太皇太后就这么能忍?官家将朝廷快拆了,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坐视,什么都不做吗?
    这是送上门的大好机会啊!
    不管陈朝心里多少疑惑,太医们来了,例行‘抢救’燕王殿下,其他人都被赶出了出去,包括陈朝。
    陈朝看着偏殿进不去,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左右看了又看,转头走向慈宁殿正殿。
    来到正门前,陈朝向里面瞧了眼,心里将话组织好,抬手向门旁的黄门,道:“下官陈朝,求见太皇太后,有要事禀报,还请通传。”
    黄门鼻孔朝天,尖锐着嗓子道:“不管是谁,一律不见。也别矫情,太皇太后说了,你这样的人,以后就别来了,扰了慈宁殿的清净。”
    陈朝怔神,那燕王装病,这太皇太后是直接赶他?
    他心里万千的疑惑,这不是他预想的情况,太皇太后与燕王,不应该趁机对王安礼落井下石,给官家难堪,再次寻机夺权吗?
    陈朝还想再说什么,但见这些黄门一个个不将他放在眼里,进去是无望,脸上阴沉一闪,抬了抬手,转身离去。
    ‘即便你们不出手,我们也有的是办法!’陈朝心里冷哼,飞速想着他们既定的后续手段。
    陈朝刚刚出了慈宁殿,还在想着,一个青瓦房书吏就笑着迎上来,道:“陈郎中,章相公有请。”
    陈朝脸色忽变,继而镇定下来,淡淡道:“那就走吧。”
    他表面平静,心里却波涛汹涌,战战兢兢。谁都知道章惇脾气火爆,在紫宸殿上要拉着吕大防一起死,逼太皇太后退位,在御街上更是众目睽睽下斩杀开封府的巡检……这样的人,谁敢惹?
    陈朝去往青瓦房的时候,蔡攸已经到了。
    他一脸肃色的抬手向章惇,道:“相公,外面忽然全部都是关于王安礼的谣言,指责他殴伤人命,欺压当地官府,侵占永业田。甚至是指责王相公是欺世盗名,大奸大恶之徒,已经有人在写奏本弹劾,要求追夺王相公一切尊荣……”
    章惇剑眉倒竖,双眼厉芒爆闪。
    王安石是变法派领袖,是章惇极力追随的人,有人敢动他,章惇绝不会放过!
    王安石是蔡卞的岳父,蔡卞能有今天,几乎全是王安石的栽培,不等章惇说话,他直接沉声道:“来人,命御史台,刑部,追查此事,凡是传播此谣言的,一律重处,找出源头,绝不宽宥!”
    章惇不等那边文吏答应,看向蔡攸,道:“你在应天府组建的南京皇城司,怎么了?”
    蔡攸有些不明白,还是道:“已经组建差不多,人手齐备,牢狱建成,可以动用了。”
    章惇哼了声,道:“那就好。你传令南京皇城司,即刻南下杭州,将王存给我控制住。等我这边料理好,就请旨将他夺职,皇城司亲自送他回乡!”
    刚刚站起来的文吏听着神色微惊,王存可是神宗年间的副相,能这样轻易罢黜吗?可没有先例!
    蔡卞皱了皱眉,道:“大理寺刚刚改制,法度初建,皇城司这样横行,怕是会徒增非议,让当地官府去做吧。”
    章惇直接道:“官家只是口头上将皇城司划入政事堂,归我调配,还没有下诏,算不得数。蔡攸,不止是王存,京里跳的欢的,给我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送入皇城司大牢。罪名就是‘非誉君上,妄议国政,不尊法度,无视朝纲’,凡有涉及,全数罢黜,发配琼州为苦役!”
    蔡攸无所顾忌,心里更是蠢蠢欲动到摩拳擦掌,抬手道:“下官领命!”
    蔡卞没有多说什么,他也动了真怒。
    这时,陈朝进来了。
    陈朝面色从容,不紧不慢的抬手道:“下官见过章相公,蔡相公。”
    章惇审视他一眼,道:“你无官身,称什么下官?我问你,燕王怎么说?”
    陈朝被章惇怼了一句,本想反驳还有功名,再听着‘燕王’,神色骤然紧张,内心飞速思索了片刻,这才道:“下官是去探望太皇太后,并未见到燕王殿下,刚才回来时,听说燕王病重,太医正在诊治。”
    章惇见陈朝睁眼说瞎话,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推的干净,我问你,这么上蹿下跳,意欲何为?背后是什么人指使?想清楚再说,说不清楚,岭南你都去不了。”
    陈朝感觉到了章惇的煞气,又瞥了眼蔡卞,内心慌乱,硬着头皮道:“下官,不明白章相公话里的意思,下官所犯何事?”
    章惇眼神冰冷,盯着陈朝道:“蔡攸,这个人无官无职,交给你们皇城司处置了。”
    陈朝脸色剧变,他可是知道那里面死了多少人,进去的少有人能活着出来,当即急声道:“章相公,下官持身守正,奉公守法,无贪腐,无欺人,为什么要将下官交给皇城司?”
    章惇已经懒得与他废话,直接摆了摆手。
    门外冲进来四个禁卫,直接将陈朝给锁住,向外拖。
    陈朝满头的冷汗,急声道:“章相公,蔡相公,你们不能这样,我有功名,也入仕为官过,朝廷纲纪,祖宗法度,都不能这样对我,你,你们这是乱命,快放开我……”
    章惇没理,等陈朝的声音没了,这才道:“大理寺的审判,必须要有燕王的大印,署名,他也必须到场!”
    蔡卞听着,轻轻点头。涉及王安礼这样的案件必须要有赵颢坐镇,否则堵不住那么多人的嘴,平添争斗以及无数的流言蜚语。
    蔡卞知道他岳父被攻讦的体无完肤,俨然是‘古来第一大奸佞’,却也不想他死后又牵累家人,默默一阵,道:“王家的事不能轻视,得防着他们以此为借口,再掀起诸多事端,没完没了。”
    章惇听着,心头微动,冷声道:“找个机会我奏请陛下,将王公配享神宗庙,断了他们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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