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话音落下,跟随赵煦的一众人鸦雀无声。
    他们这位官家,可不是以往的大宋皇帝!
    陈皮低着头。
    孟美人紧抿着嘴。
    其他一众人纷纷躬身,大气不敢喘。
    韩宗道在这个时候‘急流勇退’,明摆着是给官家难堪。太多人心里担忧,恐惧,官家会不会在大街上,直接将号称储相的开封府知事给处置了!
    韩宗道听着赵煦平淡若惊雷的声音,脖子也是一冷,但他已经仔细盘算过,确定赵煦不会在这种时候把他怎么样,犹豫了片刻,抬着手,尽可能的谦卑道:“官家,朝廷诸事已定,有无臣并没有区别,臣会交代好事务,不会给官家添乱。”
    赵煦手里的折扇轻轻动着,发出轻轻的吱呀吱呀声,面上平静,心里在思索。
    高太后留下的朝臣,基本上被他清理干净,唯独剩下两个人:一个是现在的宰执苏颂,一个是储相的开封府知事韩宗道。
    韩宗道在这个时候选择辞官,应该是看清了大势下的明哲保身之举,并不意外。
    但赵煦怎么可能放他走呢?
    赵煦需要‘新党’的锐意革新,却也不等于一棍子将‘旧党’全部打死,这不止是政治要求,也不符合帝王术。
    赵煦啪的一声又打开折扇,笑着道:“韩卿家,正值改革盛举,怎么能急流勇退?朕加你为参知政事,承启朝廷改革。朝廷决定以开封府为改革试点,韩卿家总领此事。”
    孟美人暗暗松口气,立着不动。
    陈皮听着,嘴角笑意一闪而过。
    韩宗道是太皇太后留下的人,是‘旧党’大人物,要是这个‘旧党’大人物统领了‘新法革新’,那场面一定非常好看!
    跟随韩宗道一起的人心头顿沉,看着赵煦的背影,隐约有畏惧之色。
    杀人不过诛心,官家这一手,着实是快很准!
    韩宗道脸色变了又变,哪里能想到,官家不但没有顺水推舟的送他走,反而给他加官进爵了!
    只是,这个加官,不是他想要的!
    韩宗道沉色抬手,道:“官家,臣真的不能担当此任,还请官家另选贤良。改革事关社稷,请陛下三思。”
    韩宗道这是摆明了他反对重启‘熙宁变法’,坚辞不任了。
    赵煦怎么会给他机会,望着前面,笑着道:“朕对韩卿家的能力是十分相信的,韩卿家不会令朕失望。对了,找个合适的时间,朕会遴选宗室权知开封府,韩卿家压力不要那么大。去吧。”
    赵煦说完,就要向前走。
    韩宗道神色在变。
    宗室亲王坐镇开封府这是宋朝的传统,但这个传统却有着深刻的含义,那就是权知开封府意味着两个字——储君!
    官家尚无子嗣,何人权知开封府?这是什么意思?
    储君乃国之根本,在官家年轻,尚无子嗣的情况下岂能轻定?
    韩宗道心思万转,刚要追上赵煦开口,忽然间,前面涌来了数十人,吵吵嚷嚷堵住了他们一行的去路。
    禁卫如临大敌,纷纷出现,将赵煦等人围在中间。
    “请官家罢战!”
    “请朝廷发全俸禄!”
    “天降大雨,‘新法’违逆天道,请官家永远废除‘新法’!”
    数十人大喊大叫,挥舞着奏本一样的东西,将这条御街给堵住,拦住了赵煦回宫的路。
    禁卫不断出现,严肃防卫,隐隐开始拔刀。
    陈皮十分担心,连忙上前低声道:“官家,都是士子以及候补的官吏,还是躲一躲吧。”
    这些人无官无职,极易被擅动,却又勾连朝野上下,一举一动无数人关注,轻动不得。
    赵煦好整以暇,瞥了眼韩宗道,道:“韩卿家,这是你兼任参知政事的第一件事,平息争议,为朕,为朝廷分忧解难。”
    韩宗道很想再推辞,但眼前发生的事,他作为开封府知事要继续推辞,着实说不过去。
    但他要是先处理这件事,就等于默认了升官以及承领开封府作为变法试点的事!
    从‘旧党’变成了‘新党’!
    他会被天下士人戳脊梁骨,痛骂不已!
    赵煦可不给他机会,直接与陈皮道:“韩卿家,请他们去开封府,与他们详谈,将他们的意见记录好,上书朝廷。”
    韩宗道心里飞速想着对策,却见陈皮已经过来请他了。
    韩宗道身后一些人已经看出来了,瞥着赵煦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韩相公,这是推脱不了了。
    韩宗道还能怎么推脱,在这个时候硬是要辞官,官家完全有借口对他严惩,即便不杖毙也有的是手段。
    “是。”韩宗道心头沉沉,无奈的抬手。
    韩宗道到底是开封府知事,是储相,又是太皇太后留下的人,还是很有威望的,说了一阵,这些人犹犹豫豫还真的就散开了。
    赵煦见着,微微一笑,大步向前走。
    还真是个意外收获。
    收服了宰执苏颂,又加上储相韩宗道,‘旧党’内部分裂,肢解的是相当足够了。
    赵煦回宫后,直接就到了机要房,仔仔细细查阅了一番事务,见环庆路没有新的军情汇报,又到垂拱殿处理政务。
    一连过了两天,环庆路没有任何奏报,却有一些消息在开封城里悄悄传播,令谣言四起,沸沸扬扬,开封城里的气氛越发凝肃,充满了紧张。
    夏人围困了环州,下一步就是庆州,离开封城不远了!
    慈宁殿里的高太后,终于还是坐不住了,传召赵煦。
    祖孙二人关系微妙,有一段时间没见了,赵煦听到后,沉吟片刻,就起身来到了慈宁殿。
    慈宁殿内。
    大殿里很安静,高太后高坐,面无表情,赵煦坐在左下首,赵颢在右下手,陈皮与周和各立在一旁。
    赵煦瞥了眼身旁小桌的茶杯,没有犹豫,拿起来就喝了口。
    高太后神色动了下,继续面无表情。
    赵颢脸色苍白,不时的咳嗽一下,拿着白手绢捂着嘴,眼神却时不时扫过赵煦。见他不犹豫的喝茶,双眼凝色一闪。
    周和感觉着气氛的微妙,侧过身,向赵煦行礼,一脸谨慎的道:“官家,是这样的,娘娘听说,您要选派宗室权知开封府?”
    赵煦不意外,事涉‘储君’,高太后不可能坐视。
    赵煦放下茶杯,道:“有这回事,朕毕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考虑着若是哪一天再有不测,总得为后事做些准备。”
    周和本来准备接话询问‘哪位殿下’,听着赵煦的话,登时闭嘴不言。
    赵煦这话指向太过明显了,就差戳穿直说是太皇太后等人会害他了。
    高太后哼了一声,冷声道:“你尚无子嗣,不可轻定,免得日后祸起萧墙。”
    高太后这话说的大义凛然,堂堂正正。
    赵煦没有想她话里真假几分,目光看向赵颢,道:“皇叔,要不你去?”
    高太后脸色骤变,双眸犀利如剑。
    赵颢心底想的是赵煦同母弟,神宗十三子赵似,哪想到赵煦会突然拐到他身上。
    先是怔了下,接着连连咳嗽,他急声道:“官家,如此大事,切不可玩笑,臣承受不起!”
    赵煦轻笑了一声,道:“朕是属意皇叔的,不过以皇叔的身体,确实不能担任开封府事宜。”
    高太后心里知道,赵煦对赵颢警惕,怕是真的动了杀机,这是她儿子,自然要保。
    高太后神色冷漠,淡淡道:“外面谣言纷纷,说环庆路失守,我问你,究竟情况如何?”
    到底是什么情况,其实赵煦也不知道。章楶没有再呈送战报。
    大战才刚刚开始,宋夏双方战线都很长,或许章楶也摸不准,还得继续观察。
    赵煦沉吟着,道:“给祖母交个底,这一战,陕西五路全部参战,人数有二十多万,环庆路未失。”
    高太后十分厌烦打仗,想要仁宗年间的太平安生日子,双眼盯着赵煦,闪烁一番,道:“若是议和,是否还有可能?”
    “没有!”
    赵煦断然,坐直身体,沉声道:“议和,也是夏人来求和,绝对不是朕,不是我大宋!祖母,这一战,迟早要来,既然来了,朕绝无退缩!当着祖母的面,朕说一句,朕是大宋的皇帝,即便夏人打到了开封,朕也绝不会屈膝求和!以我大宋的国力,别说小小夏国,就是辽国倾巢而来,也不会输!”
    高太后脸色骤然铁青,气的浑身发抖。
    赵颢的咳嗽也停了,毛巾捂着嘴,双眼有些惊疑的看着赵煦。
    周和躬身,浑身冰冷。
    在他看来,赵煦这些话,不止在向太皇太后宣示他的坚定意志,也道出了环庆路的真实情形!
    夏人要打过来了?!
    高太后铁青着脸,盯着赵煦的双眼里充斥着怒恨与后悔。
    她当初若非是心软,给了赵煦太多机会,断然不会让局势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
    赵煦知道高太后的身体,可不想真的气死她,又喝了口茶,道:“祖母且宽心,天塌下来,朕顶着。政事堂那边事情还有很多,朕就先走了。”
    周和顿时欲言又止,连忙看向高太后。
    原计划还有很多事情要追问赵煦的,现在连开始的‘储君’都没问出来!
    高太后面色难看,心里愤怒。已经没有问下去的必要了,她这个孙子比她预想的还要有魄力,不是她能够说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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