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直起身,伸了个懒腰,笑着道:“你怎么来了?”
    刘美人嫣然一笑,端着碗上来,眼波流转的道:“臣妾听说官家夙兴夜寐,担心官家过于劳累,特意给官家做了鱼汤,官家快尝尝。”
    相对于孟美人‘本分守礼’,刘美人身上多了一份亲近,与赵煦说话没有过多的深思熟虑的谨慎,话语里也带着撒娇的味道。
    赵煦正觉得饿了,接过来道:“我尝尝。”
    刘美人更高兴了,绕到赵煦身旁,伸出一双白皙小手给赵煦按捏着肩膀,犹自的道:“臣妾知道官家喜欢喝鱼汤,特意跟御厨学的,官家快尝尝,要是不好喝,臣妾回去再改。”
    赵煦尝了一口,点头夸赞道:“不错,咸味正好,这一喝还勾起食欲了。”
    刘美人当即高兴的要跳起来,伸过头道:“官家,臣妾在御厨那还做了一些吃的,我这就让他们送过来。”
    说着,就要亲自跑出去。
    赵煦笑了,连忙拉住她,道:“不用送来这里了,送去福宁殿,朕喝几口就回去。”
    刘美人脸上红润一闪,轻轻应了声,急急的吩咐人去通知御厨。
    赵煦喝了几口,便牵着刘美人回了福宁殿。
    ……
    第二天,一夜劳累的刘美人还在熟睡,赵煦与一群禁卫在球场上蹴鞠。
    只不过没有以往那么激烈,相对温和,以免吵醒刘美人。
    一群人花式表演,球在飞来飞去。
    半个时辰后,刘美人醒了,赵煦与她一起用膳,她回去后,赵煦便在书房里稍作休息。
    陈皮拿着三道奏本,小心谨慎的进来,递给赵煦道:“官家,中书房送来的。”
    中书房是政事堂下的一个机构,主官是中书舍人,负责朝廷内外奏本的进出。
    赵煦看了他一眼,拿过来看去,神情微异。
    继而打开后面两道,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弹劾高太后的,指责她‘擅权禀国,祸乱朝纲’。
    陈皮站在桌前,低着头。作为宫里的大太监,实际上的黄门令,他看得出来,这道奏本真正的来自谁。
    赵煦知道沈琦紧张送来这三道的用意了,盯着三道奏本,沉吟一阵,道:“传范祖禹来见朕。”
    范祖禹是鸿胪寺卿,这三道奏本,明显是以他为主,其他两道是随声附和。
    “是。”陈皮不动声色的应着。
    陈皮刚走,一个黄门急匆匆进来,道:“启禀官家,十一殿下要偷出宫,被禁卫拦住了。”
    赵煦眉头一挑,看了眼眼前三道奏本,微微点头,双眼冒凶光的道:“带他到我这来。”
    “是。”黄门应声,快步退出去。
    没多久,赵佶张牙舞爪,大喊大叫的被抓进来。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昂~我咬你们啦……”
    赵佶被禁卫拦腰抱着,说着就真的抓着禁卫的手臂,张嘴咬了过去。
    禁卫面不改色,将赵佶带进来,道:“官家,十一殿下带到。”
    赵煦见赵佶完全没个正行,怀里还抱着画轴,眯着眼,对着禁卫摆了摆手。
    禁卫放下赵佶,转身往回走。
    赵佶双脚一落地,掉头就跑。
    “你迈出门槛试试。”赵煦看着他,淡淡说道。
    赵佶如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眨了眨眼,片刻后他忽的笑嘻嘻一跳,转过身,大步走向赵煦,一脸的天真烂漫道:“官家,我今天是要来给你看看我的画功有没有进步的……”
    说着,赵佶就一本正经的打开画轴,要拿出他的画,仿佛真的是来给赵煦看他画功的。
    赵煦面无表情,缓缓站起来。
    赵佶犹自拿出画,面上不动,声音却急了,道:“官家,你看着我线条,用墨,笔法,是跟苏先生学的……啊……”
    赵煦拽着衣领,将赵佶堵在墙角。
    门外陈皮以及众多禁卫纷纷抬头望天,对于惨叫声充耳不闻。
    习惯了!
    等范祖禹来到赵煦书房的时候,就看到赵煦坐在桌子内批阅奏本,赵佶在一旁举着板凳,鼓着脸,翻着大眼睛瞪着他。
    范祖禹带着忐忑而来,没敢多想,恭谨的向赵煦行礼,朗声道:“臣范祖禹,见过官家。”
    赵煦唔的一声,抬头看了眼,笑着道:“免礼,找范卿家来,是想问问夏人使臣的事。”
    范祖禹心里一突,他还以为是他上书弹劾高太后的事,小心的观察着赵煦的神色,范祖禹谨慎的道:“回官家,由皇城司弹压,那嵬名阿山很是很老实,没有再冒犯,只是一个劲嚷着要见官家。”
    赵煦合起手里的奏本,点点头,道:“范卿家辛苦,你找个时间,摸摸他们的底,朕就不见他们了。既然已经开打,就没必要那么多的虚假客套的了,等大战结果吧。”
    范祖禹不敢大意,抬起手道:“臣明白。”
    “关于鸿胪寺合并入礼部的事,”
    赵煦拿过茶杯,若有所思道:“章相公应该与你们谈了,大部制,是朝廷的共识,集中力量做大事,提升效率,扫除拖诿陋习,是必然之举。与鸿胪寺上下好好说说,莫要有过多想法,朕与政事堂,对鸿胪寺的差事还是很满意的。”
    见赵煦丝毫不提他弹劾高太后的事,范祖禹越发紧张,绷紧脸色,道:“臣领旨意。”
    “嗯,去吧。”赵煦喝茶之前说道。
    范祖禹见就说到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脖子发冷,猛的一缩脖子。
    “臣告退。”范祖禹万分小心的抬起手,动作很慢,想等着赵煦的训斥。
    但他退后到门口,抬眼悄悄看去,见官家始终没有说话的意思,已经拿起手边的另一道奏本准备批阅。
    官家边上的赵佶,正对着他咧嘴歪眼的做着鬼脸。
    范祖禹心头惴惴,站在门口又一恭谨的行礼,急匆匆离开福宁殿。
    赵佶见范祖禹就这么走了,似有些无趣,翻着大眼睛,百无聊赖的在赵煦书房里看来看去。
    赵煦尽收眼底却懒得理他,继续批阅奏本。
    范祖禹出了福宁殿,没有再去青瓦房,径直出宫。
    刚刚出了宣德门,等候着的一个鸿胪寺少卿连忙迎上前,道:“郎官,官家有何示下?章相公那边怎么说?”
    范祖禹沉着脸,摆了摆手,大步转向鸿胪寺方向。
    少卿神色一凛,不再多问,紧跟在范祖禹身后。
    直到出了皇宫地界,范祖禹才一脸肃然,道:“官家对我弹劾太皇太后只言片语未提,就随口说了夏人以及鸿胪寺合并入礼部的事。”
    少卿面露疑惑,道:“这样的小事,何须将郎官特意叫到宫里?”
    范祖禹神情凝色,道:“官家这是在点我。”
    一个臣子弹劾皇宫内廷本就忌讳,何况还是曾经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当今官家,赵煦的祖母!
    一个不好,真要是再来个杖毙,都没处说理!
    少卿看着范祖禹的侧脸,低声道:“郎官,现在该怎么办?”
    鸿胪寺卿公然弹劾太皇太后,不论是‘新党’还是‘旧党’,肯定会掀起一场大波澜。
    范祖禹也想问,但能问谁?
    他连青瓦房都没去,就是故意躲着章惇!
    “先回去再说。”范祖禹道。
    少卿跟在范祖禹身后,两人急匆匆的返回鸿胪寺。
    鸿胪寺内的嵬名阿山被关在偏院里,一群夏人愤愤不平,将鸿胪寺安排的饭菜全数给打翻在地。
    一个高大夏人,怒瞪着送饭菜的衙役,道:“这就是你们宋人招待我们的饭菜?狗都不吃!我们是大夏的使臣,让你们的皇帝来见我们!”
    他对面的衙役特别有底气,瞥了眼四周墙壁,那后面都有皇城司禁卫,不冷不热的道:“想吃就这些,打翻了今天就没有了。至于官家,是你们想见就见的?等着!”
    衙役说完,转身就要走。
    一群夏人大怒,纷纷撸袖子就要围攻这个衙役。
    衙役脸色蓦冷,当即抽出腰间佩刀,冷声道:“敢乱来,格杀勿论!”
    嵬名阿山阴沉着脸,按住了其中一个人,寒着脸,道:“告诉你们皇帝,怠慢我大夏使臣,是要付出代价的!”
    衙役盯着嵬名阿山,道:“少来这一套!老实呆着,要是乱来,你们别想活着回去!”
    夏人大怒,哇哇大叫,却都被嵬名阿山压着。
    嵬名阿山深吸了口气,道:“我不为难你,你尽管去传话。”
    衙役冷哼一声,插回刀,大步离去。
    衙役走后,夏人其中一个壮硕大汉满是愤怒的盯着嵬名阿山。
    嵬名阿山强压胸内翻腾的怒火,阴沉着脸道:“我们不能空来一趟,等太后大胜宋人之后,看他们还怎么嚣张!”
    夏人这样一听,这才愤怒稍减,眼神里的杀意涌动。
    又过了几天,赵煦正在垂拱殿审阅政事堂上呈的‘方田均税法’,这个新法,主要是用来丈量全国土地,清算人口,用以整顿赋税,增加朝廷收入的。
    这是王安石时代的新法,确实有很大作用,但并没有完全尽全功,除了‘旧党’的全面抵触,还有就是宋朝的官制,地方上人浮于事,想要贯彻新法,简直难如登天。
    赵煦认真的看着,章惇等人新起草的‘方田均税法’显然有了一些改动。
    陈皮进来,道:“官家,鸿胪寺里的夏人,一个劲的要求见官家。”
    赵煦嗯了一声,旋即思索片刻,忽然道:“燕王那边怎么说?”
    陈皮缓缓低头,道:“燕王,又病了。”
    看着‘方田均税法’方略的赵煦眨了眨眼,自语般的道:“又病了?哼,让政事堂发布公告,就说燕王病重,太皇太后渴求天下名医。”
    陈皮怔了下,继而脑后阵阵发冷。
    赵煦的命令很快传到政事堂,政事堂那边还没有传话给开封府贴公告,慈宁殿就已经知道了。
    赵颢苍白的脸上,露出恍惚之色,道:“你说,官家说我病重,招募天下名医为我治病?”
    长史看着赵颢,不知道是不是心里问题,他觉得赵颢的脸,真的苍白了几分,犹豫了下道:“是。”
    赵颢有没有‘病重’,其实赵颢与赵煦都心知肚明,无非是装病躲大理寺卿的位置,但赵煦突然来这么一手,就足够令赵颢心惊胆战了。
    ‘病重’的消息传播开来,那病重不治就很自然了。哪一天赵颢突然死了,天下人也怪不到赵煦身上!
    赵颢慢慢皱起眉头,轻轻吐了口气,道:“当初还是做的露骨了一点,让我这大侄子记恨上了。”
    长史没有说话,涉及到‘皇位’争夺,再宽仁的皇帝也不会手软!
    想到这里,长史心里暗叹,上次向太后的谋划其实算是周全的,唯一的漏洞,就是那位官家突然表现出的果决,只身出现在宣德门下与他们对峙,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赵颢默默思索好一阵子,道:“躲不过去了,还得找母后。”
    长史连忙上前,扶起赵颢。
    两人找到高太后的时候,就看到高太后正在逗一只猴子,极其高兴。
    “哎呦,这猴子,还真是好玩……”高太后手里拿着一个点心,随手扔出去,不远处艺人牵着的猴子,立马跳起来接住,吭哧吭哧的吃起来。
    高太后看的更加高兴,连呼‘好玩’。
    周和瞥着赵颢进来,又看了眼高太后,见高太后正高兴,他便没有提醒。
    赵颢站在不远处躬着身,苍白的脸上没有以往的畏缩,皱着眉,沉色稳重。
    好一阵子,高太后挥了挥手,笑道:“不行了不行了,再玩下去,老身非被乐死不可,今天就到这吧,周和,看赏。”
    周和连忙应着,将艺人带下去。
    大殿里,只剩下高太后,赵颢母子。
    赵颢上前,噗通一声跪地,道:“请母后救命。”
    高太后脸上的笑容满面敛去,面无表情的道:“现在知道怕了?不自作聪明了?”
    赵颢跪在地上,沉默很久,道:“孩儿已经没有那奢望,只求苟活。”
    高太后看着他,也不知信与不信,淡淡道:“既然官家说你病了,那就是病了,在我宫里好好养着,日后会好的。”
    赵颢听明白了,又一磕头,道:“谢母后庇佑。”
    高太后看了眼外面,眸中是一片冷色,慢悠悠的道:“官家要打仗了,你不要添乱,回去写一道请罪奏疏。”
    “是。”赵颢头磕在地上,恭敬的道。
    就在这时,一道信鸽突然飞入皇宫,带来了环庆路的一道消息:西夏大军提前到了,大战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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