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王诜就被陈皮找到,押到宗人府,杖打五十!
    王诜被杖打,有人快意,更有人不安。
    王诜是比较早上书为吕大防申辩的人,因为驸马都尉身份,格外显眼,朝野不少人望着他。
    他这一被杖打,就是宫里传出的十分明显的信号——不得再为吕大防申辩!
    不知多少人听到后,悄悄缩了头,停住了腿,守住了嘴,放下了笔。
    苏府。
    苏辙长子苏迟站在米芾面前,沉着脸,皱着眉,面上恭谨,眼神不甘又愤怒。
    米芾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身边的桌上,静静的放着一道奏本。
    苏迟默然良久,抬起手,对着米芾拜下,语气悲愤,道:“先生,大人之死,尚未明断,官家命三法司会审,合情合礼合法。二叔即便不念兄弟之情,又怎能落井下石,助纣为虐!”
    眼见苏迟连‘助纣为虐’这样的话都说出口,米芾脸角动了动,轻叹一声,道:“子瞻与子由兄弟几十载,感情深厚,怎么会不顾念兄弟之情?他之所以应了我所请,原因有三,一是为了公正。子由并非吕相公所害,这个你心里清楚。二是朝廷法度,论罪于宰辅相公,不合祖法,而今朝野内外掀起轩然大波,物议沸然,人心动荡,须尽快了结,抚慰士人。三……若是这个口子一开,你可知道,你父亲与你二叔,能活到现在吗?你们苏家,怕早就是过眼云烟了。”
    苏轼,字子瞻。苏辙,字子由。
    苏迟听着前面两条还很愤怒,但最后一条顿时怔住,一肚子话说不出来。
    他父亲苏辙与二叔苏轼的仕途极其坎坷,尤其是那二叔,几乎一直在被流放。如果朝廷真的开了审判朝臣的先例,尤其还是以宰辅开始,那无数人将会进大牢,再没贬谪一说了!
    苏迟不是小孩子,想想苏家这些年的遭遇,心里骤然发冷。
    真要是这样,他那二叔怕是早就死在牢里,他父亲多半没有好结果,他们这些后辈可能饿死街头多年!
    米芾见苏迟不说话了,微微点头,道:“你放心。子由的事,我与你二叔不会放手,凶手必须要严惩,谋害三司使,不是小罪过。”
    苏迟还能说什么,家有长辈,也轮不到他做主,强忍悲痛,道:“一切,请先生与二叔做主。”
    米芾抬头看向外面,道:“去吧。”
    苏迟有一抬手,默默走了出去。
    米芾看着苏迟的背影,心里一松。他与苏家二兄弟都是至交好友,若是苏迟执意不答应,再次闹上朝廷为父伸冤,他们还真做不了什么。
    秦观,黄庭坚等人在外面,他们已经知道米芾与苏轼等人的决定,也赞同。
    绝不能开朝廷审判朝臣,重罪入狱甚至杀头的口子!
    米芾身旁的那道奏本,很快出了苏府,进入了政事堂。
    本应该是下班的政事堂,看到这道奏本顿时炸开,本来就是两个人看到,很快就吸引了政事堂上上下下所有的目光,并且迅速传播开来。
    这是一道以‘蜀派’文人为主的联合奏本,包括了米芾,苏轼这样的文坛领袖,以及秦观,黄庭坚等新秀,不说内容,就是这些署名就足够震动朝野,士林文坛。
    而内容更是令人吃惊,因为这道奏本,在很多人开来,是在为吕大防等人开脱,其中言道‘宰辅贵重,旦旦之望,士人之表,不可轻罪’、‘天家宽仁,万民称颂,君臣相依,社稷安然’……
    现在朝野谁不知道,苏辙的死与吕大防脱不开关系,作为苏辙兄长的苏轼,居然为吕大防开脱?
    这着实让太多人惊掉下巴,不可置信!
    ‘蜀派’的突然站出来,开封城剧震,无数声音沸腾,舆论有着迅速转变的迹象。
    吕大防的罪责几乎板上钉钉,有人为他喊冤,企图撇清他,自然也有人不忿。
    门下省左散骑常侍李清臣怒不可遏,当即写了两道奏本,大肆抨击苏轼,苏辙兄弟,连带着蜀派也大肆攻击,指责他们没有立场,整日只知反对,毫无作为,是虚浮,空泛之辈。
    接着,他列举了吕大防等人二十八条大罪,包括了‘目无君上,无人臣礼’、‘贪污索贿,道德小人’、‘结党营私,培植私人’、‘操弄权柄,打击异己’、‘倚恃党恶、紊乱国政’等等,从礼法,纲纪,道德,人品等诸多方面,对吕大防进行了全面的清晰的罗列,反击蜀派的‘辩驳’。
    最后,李清臣更是强烈要求对吕大防等人处以极刑,警示百官,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李清臣并非是什么不知名的小人物,他的文学造诣非常的高,当初欧阳修一度拿他与苏轼相比较,而他的妻子,是韩琦的侄女!
    李清臣的身份,地位,背景,完全可以与蜀学派系一较高下!
    在这个临近官员下班的时间,突然爆发出的大战,令无数人惊愕不已,更加明白吕大防一案的复杂与艰难。
    可是,明天就要公开的审了!
    赵煦同样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能爆发出这样的事情。
    他正在与他的同胞十三弟赵似聊明天监审要注意的事项,待童贯送来两道奏本,久久说不出话来。
    赵似比以往少了几分拘束,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哥哥,他看着赵煦,轻声道:“官家,这些,有什么影响吗?”
    赵煦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旋即继续盯着两道奏本,笑着道:“对我没有什么影响,怕是外面就不是一点半点了。还是我刚才与你说的,不要担心害怕,听到你不愿意听的,就打断他们,端起你的身份来教训。”
    赵似有些紧张,他之前一直被关在宫里,见识很少,抿了抿嘴,紧绷着小脸。
    赵煦见着,拿起茶杯,笑着道:“你是朕的亲弟弟,怕他们做什么?那些人要是让你不高兴,你只管教训。童贯,明天你陪着十三弟去,带着皇城司。”
    童贯悄悄瞥了眼赵似,心思浮动,道:“小人领旨。”
    赵似这才稍稍安心,还在坐直身体,一脸认真严肃。
    赵煦又交代几句,便让童贯送走了赵似。
    坐在书房里,抱着茶杯,赵煦看向窗外,万分感慨的道:“真想去现场看看啊……”
    明天的审案,赵煦预计,肯定会很精彩,不知道还要出什么样的幺蛾子。
    赵煦很是悠然喝完茶,洗洗漱漱就去睡了。
    他睡了,可偌大的开封城,宫内宫外,全都点着灯,简直亮如白昼!
    这一夜,注定无人入眠。
    除了赵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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