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支书也不知道,想一下:“切点黄瓜丝煮点面条用酱拌拌?”
    老五不禁问:“你大孙子从首都那么远的地方过来,就给人家吃杂面面条?”
    “我倒是想给他杀一只鸭子。可是这么热的天,算了。明天早上起早点再弄吧。”在厨房五分钟就能热一身汗,让他蹲在灶前烧半小时,甚至一个小时,别说亲孙子,就是亲爹要吃,他也不干。
    老五擦擦额头上的汗:“这天是真热。今年不会干旱吧?”
    张支书摇头:“今天开春天气不是很反常,应该不会。再说了,干旱咱们也不怕。”
    村里又是卖蜂蜜又是卖水果,大家手头上宽裕,分钱的时候剩余的张支书就自作主张留在村委会。积少成多,今年春天张支书终于把他梦寐以求的水管置办齐了。
    张来富等人听他这么一说,也想起水管子。
    不得不佩服他深谋远虑。
    张来贵忍不住说:“广进,你们是八一年跟剑平去城里,还是八二年再去?”
    “现在就巴不得我走?”张支书笑着问。
    张来贵抬抬手:“你知道咱没这个意思。村里这么多事,不是我说,咱们小队的队长和你家老六一起管都不一定能拾掇清楚。”
    “两个人管肯定不行。”张支书道。
    张来贵没懂:“啥意思?”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张老九来了,满头大汗,背心都汗湿了。
    张来贵好笑:“我比你大几十岁,我不懂你懂?”
    老九用手当扇子边扇边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这话张来贵听说过:“那是占地盘。”
    “道理一样。”
    张来贵想想张庄的女人,厉害的可真不少,但是能服众的不多。
    “没别的法子?”张来贵问。
    老九点头。
    张支书都忍不住看他。
    老九:“除非两个二百五。”
    张支书的呼吸骤停,摆摆手,“哪凉快哪呆着去。”
    老九忍不住说:“本来就是。不然老大今天走,咱们村明天就能回到二十年前。”
    来富赞同:“广进,你可得安排好。”
    张支书不希望他带领全村打造的美好家园一朝回到从前,“我回头好好琢磨琢磨。”
    这事没法琢磨。
    农村一个看辈分的地方。其次才是能力。所以张支书刚当上支书那会儿,全村有一小半人不服。
    张庄是个大村,哪怕一小半也有几十户人家。这些人一闹,什么工作都不好展开。
    要不是后来碰上天灾人祸,一个个饿的面黄肌瘦别无他法,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张支书身上,他早干不下去了。
    所以张支书中午吃饭的时候琢磨,下午没事的时候还琢磨,到了傍晚也没琢磨出来,愁的唉声叹气。
    方剑平让孩子找妈玩儿去,拿着小马扎坐到他对面,递给他半个黄瓜:“出什么事了?”
    张支书挠挠头:“接班人啊。”
    “您的接班人?”方剑平见他点头,“那你愁也没用。这不是你愁就有的。”
    张支书:“你说咱们村的人也不少啊。我之前让他们自己推选,然后我教他们,结果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就是想改变。”
    “改变?”方剑平想想村里那些事,有什么可改变的啊。
    张支书回想一下:“工分。你六叔不是记咱们队的工分吗?有人就觉得麻烦,谁管谁的人比较好。他也不想想,都是乡邻乡亲,老六真包庇自己队里的人,我能怎么着,他们能怎么着?又不能把老六免了。每个队的小队长都是队里的人选的。我虽然有这个权利,可要是敢不顾民意,他们就敢撂挑子不干。”
    “您说的这些我知道。我和小芳以前说过。当时我们不知道还能恢复高考,我就说换成我是村支书,别看我是老师又是城里来的,也摆不平这么多人。”方剑平停顿一下,“要不从年轻人里面选?”
    张支书皱眉:“年轻人?”
    “不然呢?”
    张支书咬一口黄瓜,“我原本想要不晚两年再随你们进城——”
    “我不同意!”
    突然传来的女声让张支书吓一跳。
    张支书循声看去,他老伴面无表情:“你?”
    高素兰点头。
    张支书乐了:“早些天说起去城里,你不是说你的鸡咋办,就是愁你的菜怎么办,城里也不许养羊,想吃个鸡蛋都得买。怎么突然比我还急?”
    高素兰点头:“我是愁,所以我打算好了,等到后年就不喂小鸡小鸭了。要是有母羊,也找个合适的时候卖了。咱们的那些衣服,旧的拆了做成鞋,剑平和小芳回来一次带走一点,等他们参加工作,咱俩拎着包就可以去了,都不用他们来接咱们。”
    “看来你是真打算好了。”张支书叹气:“我也就是这么一说。”
    小芳还以为她爹愁什么。
    一听是为了村里的事,就拉着瞳瞳从番茄地里出来。
    小孩抱着红彤彤的番茄朝他爸扑去:“爹,我的!”
    “什么?”方剑平没听清。
    小孩大声喊:“我的!”
    “你叫我什么?”
    小孩想一下:“爹啊。”
    他果然没听错。
    方剑平乐了:“跟谁学的?喊爸爸。”
    “爹!”小孩大声喊。
    方剑平扬起巴掌。
    小孩立即喊:“爸爸!”
    方剑平拧一下他的小脸,把他推给小芳,“婶,你别担心。谁离了谁过不下去啊。再说了,今年没有合适的,明年说不定有,兴许后年有呢。再说了,就算有接班人,我们没有自己的房子你们也去不成。”
    高素兰:“咋了?你家还没有你房?”
    “跟我爸妈住,你们跟吗?”
    高素兰连连摇头。
    方剑平:“我爷爷奶奶家空房子多,就算我姑不要,我还有哥和姐,指不定到时候怎么分。”
    高素兰想想也是,“老头子,说不定咱们还真得晚两年。”
    小芳不敢说太绝对,道:“这两年几乎一天一个政策,指不定过两年不用你愁,上面直接派个干部过来。”
    张支书摇头:“那还不如用咱们村的人。”
    小芳的嘴巴动了动,很想告诉她过两年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一出,没人舍得浪费一分土地,也没人敢偷懒。
    “要不先做饭?”小芳问。
    张支书抬起头,看到大孙子抱着番茄啃的正欢,跟个小猪崽子似的:“那先做饭。咱家瞳瞳饿了。”
    嘴巴被堵住,小孩只能点点头表示他饿了。
    晚饭后,小芳一家三口去休息,张支书坐在院子里望着星空沉思,忽然觉得可以从年轻人当中选。
    当年他当村支书的时候也就三十多一点。
    那时候可没法跟现在比,全村都是茅草房,别说砖头,连块石头都不多见。穷的村里的年轻人都不敢去供销社。
    现如今村里的小孩都比那时候的年轻人见多识广。
    那时候全村百分之八十的人不识字,现如今顶多还有百分之四十。
    那时候全村学问最高的不过是村小校长,初中毕业。现如今好几个大学生,还有一个初中生。
    受方剑平影响,觉悟肯定比以前高。
    思及此,张支书起来,长舒一口气,喊道:“老伴,打水,我洗澡。”
    “不愁了?”高素兰问。
    张支书摆手:“不愁了。对了,剑平和小芳上午和下午挖的知了猴你放好,明早脱了壳正好煎给瞳瞳吃。”
    高素兰:“敢吃吗?”
    张支书想一下:“试试。”
    翌日清晨,张支书把小孩抱到身边,端半碗知了猴,他先吃一个,然后示意小孩吃。
    高素兰以前给小芳做不舍得放油,因为那时候也不知道小芳和方剑平都能考上。
    如今俩人有了铁饭碗,现在上学还不花家里的钱,高素兰有了仰仗,她又疼瞳瞳,以至于放了不烧油。
    小孩一口牙咬的动,吧唧吧唧嘴,感慨道:“好香啊。”
    张支书:“嚼碎了再咽下去。喜欢吃爷爷晚上给你找,咱明天还做。”
    方剑平忍不住说:“别惯他。”
    张支书无所谓地笑笑:“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再说了,顶多吃到大暑。对了,剑平,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方剑平:“八月下旬,那时候天也该不甚热了。别再给我们带东西。”
    张支书点头。
    然而真到他们启程那天,张支书给小芳一个大坛子,让她抱着。
    小芳不看都知道里面是什么,无奈地说:“你就不怕到了首都变成一坛鸡蛋壳?”
    张支书笑道:“不是鸡蛋,你娘腌的咸鸭蛋。鸭蛋壳硬,里面又挤死了,没有缝隙没事的。”随即又递给她一个布包,“背着。”
    小芳忍不住问:“这又是什么?”
    “一些豆面和红薯干。”高素兰把装衣服的提包给方剑平,“你拎着这个抱着瞳瞳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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