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姝语气淡淡地说道:“这样拖拖拉拉于你我有何益?既然已经写下和离书,我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不好么?”
    宋子卿心口不禁发闷,沉默了会儿,他道:“过几日我便会说的,你且放心。”言罢他脚步匆匆地离去,仿佛担心温庭姝继续催促他似的。
    温庭姝蹙着眉看着他离去,随后走到妆台前坐下,令秋月帮她卸去晚妆。
    “小姐,我怎么觉得爷很不想与你和离?”秋月有些担忧道。
    温庭姝凝着眸,默不作声,随手打开镜奁,却发现里面似乎有被翻过的痕迹,她蹙了蹙眉,连忙拿出存放和离书的匣子,拿来钥匙打开一看,见和离书仍旧在里面,她心才稍定。
    秋月见状,不禁猜测宋子卿方才进来是为了找这和离书,她撇了撇嘴,随后又说道:“小姐,奴婢觉得这和离书放在宋府着实不安全,不然咱还是拿回温府放着吧。”
    温庭姝略一思索,说道:“也好。明日我们便回宋府吧。”正好问问母亲父亲的信有没有到以及方琼考试的情况,她想方琼考完试之后肯定会去见她母亲的。
    次日一早,温庭姝让秋月春花收拾好东西,便坐上马车回了温府。
    温庭姝打算在温府待几日,等父亲的信。
    很巧的是方琼也在,温庭姝去到正堂时,方夫人正与方琼有说有笑着。
    看到温庭姝施施然地跨进门槛,方琼眼眸掠过微不可察的欣喜,他站起身,朝着她温文有礼的作了一揖,笑吟吟地说道:“表妹回来了。”
    温庭姝连忙还礼,内心暗想这位琼表哥还真是礼仪周到,却不想方琼是故意逗着她还礼呢。
    温庭姝一直惦记着他考试的事,此刻见了他,便问道:“表哥这三场考试考得如何?”
    “说考得好,表妹可能会觉得我太过自大,说考得不好,又怕表妹你会担忧,那便考得中规中矩吧。”方琼微笑着说道。
    温庭姝听他语气轻松愉悦,心想,他定是考得很好,便放了心,随后回想他那一句怕她担忧,总觉得他这句话有些暧昧了些,脸不禁一热,又觉得他可能太过于高兴,一时失了分寸,便只是微微嗔了他一眼,说道:“父亲都夸表哥你占尽天下才貌,我有什么可担忧的?”
    方琼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随后也自知失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方夫人看着两人这般你不好意思,我也不好意思的,心中不由暗暗欢喜。
    方夫人当初也是有名的才女,看了方琼的三场文字,觉得他这次乡试肯定名列前茅,而且连温世杰都夸他一人占尽天下才貌,可见她这位侄儿来日定有出息。
    等姝儿正式和离之后,她再问问他是否愿意娶姝儿为妻,姝儿就算嫁过人也比他之前那门亲事好得多。她这侄儿如此才貌,也不辱没他们温家。
    方夫人叫两人坐下了,三人说笑一阵后,方夫人忽然对方琼说道:“琼儿,你如今已经考完试,便在姑母这住几日吧,我们姑侄也好叙叙旧。”
    温庭姝闻言心中不禁有些诧异,母亲明知她要回来住,怎么也让表哥在这住,她们家里也没有个男人,这恐怕有些不妥吧?
    温庭姝看了方夫人一眼,又看了方琼一眼,恰好方琼也看过来,两人眼光撞上,都有些慌似的,纷纷错开视线。
    方琼看回方夫人,唇边浮起笑意,对着方夫人说道:“好,那侄儿便叨扰姑母几日了。”
    温庭姝心中虽觉不妥,但也不好当着方夫人的面说出来,便低着头,默然不语,随后细细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关系,表哥是个正人君子,且她如今铺子都开起来了,还要继续拘泥于礼法么?母亲与表哥多年未见,想与他叙叙旧,这本是人之常情,这般想着,温庭姝抬眸,含笑看着两人,继续与他们说话。
    三人又聊了片刻,已是正午时分,底下的人忽然进屋禀报,道是酒席备齐,这是方夫人特地为方琼准备的,三人便起身入了席。
    这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方夫人小酌了几杯,觉得头有些晕,又有些困倦,便推说回屋歇一歇,留他们表兄妹两人说说话。
    方夫人回屋之后,温庭姝与方琼回到堂内,春花秋月奉上茶果点心,又退出了门外,留两人单独说话。
    温庭姝与方琼独处其实颇有些尴尬,她端起茶盏,纤手拿起茶盖,缓缓地刮去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略一思索之后,看向方琼,发现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看,温庭姝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却微微一笑道:“表哥上次送我的那副画我很喜欢,若我没猜错的话,那是柳一白的真迹?”
    方琼赞许地点点头,“表妹果然拥有一双慧眼。”方琼脸上浮起笑容,“我便知晓,表妹你定然喜欢柳一白的画作。”
    温庭姝有些奇怪,自己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自己喜欢柳一白的画作,表哥是如何知晓的?
    温庭姝不由问了出来,“表哥怎会知晓?”
    方琼见她目光带着惊讶之色,含笑说道:“姑母给我看过你绘的一幅画,我认真看过,觉得骨气风神颇似柳一白的画作。”
    温庭姝脸微微一红,“原来如此,母亲也真是,怎将我那不入流的画给表哥你看?让表哥见笑了。”
    “表妹太过谦虚了,表妹的画技若再磨炼些许时日,肯定会赶上柳一白。”方琼说道。
    温庭姝更加难为情起来,不由微嗔了他一眼,“表哥这是在逗我么?”
    方琼正好看着她,在他面前,温庭姝一向举止端正,从未有过这般女儿嗔态,他不由怔了下,随后脸有些红。
    方琼掩饰性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却险些被烫到,他隐忍着舌头的灼烧感,维持着淡定笑容,“我没有逗你啊。”
    温庭姝觉得方琼神情有些古怪,却没猜到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温庭姝自己与江宴相处久了,总是被他气得做出很多小表情,在一般人面前,她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觉得不妥当,方才她是不自觉露出了面对江宴时才会有的嗔态,她自己并未意识到。
    “对了,表哥,你怎么会有柳先生的画作?”温庭姝不禁有些好奇,她一直听闻柳一白性情很古怪,作画全凭自己的心意,有时候有人愿意出千金都难买他一幅画,而且他深居简出,很少有人知晓他长什么模样。
    “我与他算是相识吧。”方琼笑道,“说起来上次……”他话音一顿,没往下说。
    温庭姝没想到他竟然与柳一白是相识,内心不由又惊又喜。
    “上次怎么了?”听到他后面的话,温庭姝不禁问。
    方琼想起来自己这位好友性格古怪,为人又低调,不喜欢太多人认识他,便笑了笑,说道:“没什么。”
    温庭姝看得出来他有些为难,便没多问,惊喜过后,又觉得表哥认识柳一白也与她无关,她总不能让表哥带她去见这柳一白吧,这种话不好开口的,尽管她真的挺好奇那柳一白究竟长什么模样。
    * * *
    次日一早,温庭姝用了早膳之后,便去了梨香阁,打算看看铺子。
    这些天光顾铺子的人不少,男女都有,富贵豪气的公子哥儿,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衣着普通的书生,携带丫鬟的贵妇小姐。
    温庭姝作为老板几乎不在客人面前露面,有时候,她会透过窗眼看铺子里来往的形形色色的客人,觉得甚是有趣。
    今日温庭姝来得比较早,还没有客人到来,温庭姝便在铺子里帮忙做点事,两名女工在洒扫地板,春花秋月在整理东西,李擎被秋月指使着抬重物。
    这几日李擎都在帮忙看铺子。
    温庭姝目光看向秋月和李擎,目光掠过思考之色,她其实总觉得自己这丫头似乎对那李擎有意思,但又不十分肯定,而李擎一如既往地跟……木头似的,看不出来他对秋月有什么想法。
    温庭姝一边想着一边拿着鸡毛掸子扫灰尘。
    春花看到她干起活来,不禁慌张地走到她身上,说道:“小姐,这些事还是交给奴婢来做吧,您去歇着吧。”
    温庭姝莞尔一笑,“我就是太无聊了,想做点事,你别管我。”
    春花还想再劝,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两人不由同时看去,只见一位年轻的男子从门外走进来。
    隔着架子,温庭姝没看清男人的脸,只见他穿着一袭竹青色的宽袖大衫,腰垂丝绦,长发半挽,别着一只骨簪,整个人风流倜傥,落拓不羁的模样。
    见有客人到,温庭姝有些慌张,正要回到后边,但下一刻看清他的长相,温庭姝脚步微滞。
    温庭姝认出来他正是上次与方琼一起经过铺子的那名男子。
    那男人也看到了温庭姝,温庭姝只能停下脚步。
    他冲着温庭姝点了点头,便在铺子里随意看了起来,温庭姝正不知道要不要上前与他说话,还是假装没认出他来,便见他停留在一副画前,凝神看了起来。
    温庭姝见状顿时有些紧张,因为那幅画是她画的。
    他的侧脸对着温庭姝,温庭姝一直留意着他的神色,只是他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或者不喜。
    “这幅画的作者是何人?”他突然侧目看她,询问。
    温庭姝见他看向自己,问得理所当然,只能缓步上前,客气有礼地微笑道:“公子,这画乃是我一朋友所作。”
    温庭姝不敢说这话是自己作的,免得被人笑话。
    近距离的看他,他面庞瘦削,五官深邃,英气逼人,只不过那唇角微微上翘,像是时刻带着嘲讽,令人感到一股压迫力。
    他单手负后,淡淡道:“把他所有的画都拿下来吧,我要了。”
    温庭姝又惊又喜,并非因为挣了钱,而是觉得有人欣赏自己的画,她面上不觉露出轻浅的笑容,忍不住问:“公子很喜欢这些画么?”
    男人闻言看向她,微微皱眉,随后那薄唇唇角上翘得更厉害,“这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东西挂在铺子里,实在有碍观瞻。不如拿去烧了。”
    温庭姝怔在当场,随后气得脸一红一白,她原本以为他是欣赏这些画,没想到他竟然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还说有碍观瞻要拿去烧了?这个羞辱可谓不小。
    一旁的秋月听得也十分来气,竟然敢说她家小姐的画有碍观瞻,他眼睛长屁股上了么?她冲上来就开骂:
    “这位公子,你眼睛……”
    “秋月。”温庭姝斥道,“你退下去。”
    秋月见温庭姝面色难看,只能默默退下,却禁不住瞪了那男人一眼,眼瞎嘴毒的家伙。
    温庭姝原本欢喜的心情瞬间变得愤怒又沮丧,她冷冷地看了那男人一眼,“这些画不卖了,你走吧。”
    男人困惑地看着她,“你不是这里的老板么?有钱都不挣?”
    温庭姝蹙着眉头,“你的钱,我不想挣。”
    “你是认为我贬低了这些画?”男人上翘的唇角像是在嘲讽她,“这些画处处刻意模仿柳一白的画法,可画得又不如柳一白,这不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在下可不曾冤枉了他。说实在,这些画根本一文不值。”
    温庭姝从来没有刻意去模仿柳一白的画法,温庭姝觉得这人说话实在令人生气,禁不住冷笑道:“不知晓公子是哪位大画家,敢如此大言不惭的说这些东西一文不值?”
    男人似乎感到很有意思,认真地与她讨论起来,“难道不是大画家,就不能够品鉴这些画了?”
    当然不是。只是他说话实在太难听,温庭姝只想堵住他的口,“没错。我认为这些画画得很好,只有对绘画一窍不通的人才会说它不好。”温庭姝红着脸说道。她怎么能如此自夸呢?实在太丢脸了。
    男人看着她激动的神情,脸上不禁浮起淡淡笑意,他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觉得谁才能够品鉴?”
    温庭姝想都没想,便说道:“柳一白,除非你是柳一白。”既然他说她处处模仿柳一白,那自然是要由柳一白来判断最好。
    温庭姝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与一名陌生男人在此争执一幅画,若是在以往,她只怕要羞愧死,可此刻,她心中只有愤怒,只因自己的心血被他人贬低得一文不值。
    男人忽然‘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在温庭姝恼怒的目光下,他语气平静地说道:“哦,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你口中的柳一白。”
    他是柳一白?温庭姝蓦然愣了下,随后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内心更加恼怒起来,“你这人还想假扮柳一白?”实在可恶可恨。最后这句温庭姝没有说,因为想起来他可能是方琼的好友,不好让人太过没脸。
    男人从拿出一枚图章递到她面前,“小姐,且看看这枚图章是真是假。”
    温庭姝疑惑地接过图章,细细看了一番之后,心口蓦然咚咚乱跳起来,他真是柳一白!
    温庭姝忽然背过身去,僵着身子往前走了几步,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自己的铺子里见到了柳一白,她方才竟然还在他面前自卖自夸,温庭姝只恨现在没有一个地洞给她钻进去藏羞。
    春花秋月两人也惊愕地看着柳一白,没想到会在铺子里看到本尊。
    “我以为柳一白是个小老头,怎么这般年轻?”
    秋月有些诧异地与春花说道。
    春花不觉点了点头,“我也以为。”
    “小姐一定很高兴,毕竟她很喜欢柳一白的,时常在咱面前夸赞他。”秋月小声说道。
    一旁的李擎闻言立刻竖起耳朵,提高了警惕,随后目光看向那叫柳一白的男人。
    温庭姝努力维持平静,待心情平复稍许,蓦然想起来人家的图章还在自己手上,又是一阵脸红,她连忙回过身走到他身旁,将图章交还给他,又深深下拜,神色恭谨道:“柳先生,是小女轻狂无礼了,还请柳先生莫怪。”
    温庭姝脸羞得通红,她竟然在柳一白面前班门弄斧,这让人知晓,要贻笑大方。
    柳一白目光落在她温婉秀丽的面庞上,见她前一刻还怒气冲冲,后一刻便温顺如兔,不禁觉得有趣,“我能够品鉴这些画了么?”
    温庭姝脸又是火辣辣地烧了起来,耳根也不由发红,她点点头,“柳先生说的对,这些画的确是东施效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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