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姐面冷心热,放下漆盘,麻利地把所有盖子全都揭开,各种香气瞬间融汇在一起,让林琅垂涎欲滴。
    “很好,除了饿,等吃饱了就全好了。”
    林琅等不及地拿起筷子,飞快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
    玉姐安静地看着优哉游哉的林琅,忽然鼻头一酸,流下两行泪来。
    林琅看见吓了一跳,慌忙问道:“玉姐你怎么哭了?”
    “这是替少主哭的!”玉姐捶着胸口说,“你拿刀子捅了少主的心,现在居然能开开心心地吃饭!”
    林琅微微一愣,又夹了两块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吞咽下肚,随后平声说:“玉姐,我必须吃,为了我自己,也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玉姐的眼泪顿时止住了,不敢相信地瞪着林琅。
    “玉姐,我改变主意了,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玉姐嘴唇颤抖起来,“你……你是说真的?”
    林琅点头,压低声音说:“但是我还没有跟熊悦说过,我有身孕这件事。”
    “他知道吗?”玉姐问。
    “在曲阳的时候,你们有告诉他吗?”
    “这种事情怎可能告诉外人。”
    “那熊悦恐怕还不知道。”
    “不管他知不知道!”玉姐突然急了,“既然你要生下孩子,就马上跟我回到少主身边去!”
    林琅眼里流露出悲哀,怜悯道:“玉姐,我们回不去了。”
    “回得去!告诉熊悦你有身孕,看他还想不想带你走!”
    听到这话,林琅的目光陡然阴冷下来,幽幽地说:“熊悦乖张无常。你若真这样做了,别说这孩子,就连我们二人的命都有可能搭进去。”
    玉姐顿时寒毛耸立,想起在曲阳时认识的熊悦,和从巩城的驿馆里带走林琅时的熊悦,简直判若两人。
    她吸了一口气,严峻地看着林琅,问道:“孩子的事你有办法吗?”
    林琅点头。
    “那好,这事我听你做主。但还有一件事我不得不问——你为何要背叛少主,跟熊悦去楚国?”
    林琅知道玉姐会问,垂下眼睛酝酿了片刻,开口答道:“因为我有仇要报。”
    吃罢午膳,林琅更有精神了,于是拉上玉姐一起去了熊悦说的伊水楼。
    伊阙的祭典没有名字,就叫祭典,因为这三天里会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巫者,在伊水边举办各种各样的降神仪式。比如受众最广泛的歌舞迎神,具有异乡特色的糈椒降神,还有设帐招神,供肴酒享神等等。而三层高的伊水楼是观赏祭典的最佳场所。
    熊悦见林琅来了,招呼她在身边坐下。熊悦心情很好,十分热心地指着伊水两岸歌舞升平的景象给林琅逐一讲解。
    伊阙的祭典林琅常有耳闻,一直想来观摩一次,今天她总算遇上,自然满目惊奇,阴云密布的心情,在远远近近的鼓乐声中明媚起来。等夜里他们一大队人马回到驿馆时,林琅和熊悦的手亲密地挽在一起。
    二人前后脚进了林琅的屋子,玉姐跟在后面也想进来,却被熊悦关在了外面。
    “悦大人有话对我说?”林琅走开几步,镇定地问。
    熊悦点头,朝她一步步走近,在半臂远的地方站住,问道:“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路途太过遥远,而且路上颠簸,所以就晕了。”林琅不好意思地答道。
    “不是得了什么病吧。”
    “不是。”
    “好吧。不过以后的路途会更遥远,我怕你会吃不消。”熊悦边说边找地方坐下。
    林琅警觉起来,小心问道:“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熊悦知道她误会了,温柔地说:“没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能不多想吗,你这条毒蛇!前后态度变化这般大,是人都会怀疑你在打鬼主意。
    “大人还是别拐弯抹角了,有话直说吧。”
    熊悦笑了两声,无奈道:“这么不信任我啊。”他复又站起来,反剪双手,语重心长地说:“你放心,我不会抛下你的。”
    林琅眼珠转了转,笑着问道:“为何呢?”
    “你偏要知道原因?”
    “不然我可放心不下。”
    熊悦犹豫了一下,说:“好吧。因为你对魏有仇,而且来自魏宫,肯定知道很多事情,而这些事情对我们有用处。”
    林琅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主动向熊悦走近一步,娇声说:“这个理由让我非常放心。”
    第二日天刚亮,熊悦的车队就出发了。离开伊阙就等于离开了周国,寺人丹的四辆马车又送行了一里路,便要打道回府。
    寺人丹心有不甘,但看林琅和熊悦亲亲热热的模样,根本不像强取豪夺。而且赵迁只吩咐他把熊悦拖住至少一天,这个任务他完成了,这点遗憾也只好作罢。
    与寺人丹的车队分手后,熊悦的八乘马车加快了速度,想赶在今日晚膳之前到达新城。
    从伊阙到新城也是沿伊水而走,风景同样秀丽,但没有特别出彩的景致,所有只用走马观花。而且这段路上车马鲜少,地面又很平坦,跑起来轻松顺畅。拜此所赐,林琅除了微微头晕,一切安好。
    一路平安,最后八乘马车果真踩着饭点到达了新城。
    新城比伊阙大,也在伊水河畔,可既没特色也不富裕,不过是晚膳的时辰,城里就黑了一大半。熊悦一行人找到家看上去不错的驿馆住下,决定吃完晚膳就休息睡觉,明天提早一个时辰上路。
    在等晚膳的空当,林琅和玉姐单独待在客房里。这一路赶得急,把林琅的发髻都吹乱了,这会儿玉姐正帮她重新梳着头发。
    “林琅,再往前就是更远了……”玉姐突然惆怅道。
    她还是无法释怀,就算已清楚意识到回不去了,但仍旧期盼着颜沉会从天而降,使出各种手段把林琅抓回去。
    林琅盘弄着从发髻上拆下的簪子,鼓舞说:“玉姐,今后的路我们要相依为命了。”
    “可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仇!”
    玉姐又动怒了,握着发束的手故意使力,拽疼了林琅。
    林琅嘶了一声,好声劝道:“总会告诉你的,现在还不安全。”
    “等入了楚境,就再没有安全的时候了!”
    玉姐盘头发的手越来越快,越来越重。林琅不敢吱声了,好不容易等玉姐盘完,非常听话地把桌上的发簪一个一个递上去。
    “好了。”玉姐把发髻左右看了几眼,十分满意。
    “可我这里还有一支发簪没用。”
    林琅手里拿着一支象牙发簪,它的顶端就是那颗变成朱色的二色珠。
    二人触景生情,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最后玉姐叹了口气,说:“这支就是点睛用的,插发髻里也行,放身边也行。”
    林琅没有立刻决定,默默盯着珠子。她从刚才就发现珠子里好像有水波在流转!就像包住了一团激流,朱色的潮水时深时浅地变化着色泽。
    这时,朱水中渗出许多细微的金沙,贴在内壁上,金沙越来越多,越积越厚,最后把珠子染成了金色!
    “金色?”
    林琅大叫一声,猛然站起,眼睛死死盯住二色珠,表情骇然。可不等她再做反应,屋门就被大力踹开,颜沉一身凌厉地出现在门口。
    几声女子的惨叫从驿馆里传来,惊动了在灶房里指手画脚的熊悦。他顿觉不妙,立刻朝林琅的屋子走去,等穿过长廊,一眼就看到了颜沉!
    颜沉把林琅扛在肩上,朝这边一步一步走来,表情冷若冰霜,眉宇间只剩杀意。
    熊悦在原地愣了片刻,等手下人赶来后才晃过神,立刻摆出笑脸,亲切地说:“颜兄,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颜沉不理他,但是肩上的林琅突然大喊道:“熊悦,救我!”
    这声呼救就像一把刀子扎进了颜沉的心窝。他神情突然变得残暴,怒吼道——
    “你喊谁救命!”
    “喊我呢。”
    熊悦嬉皮笑脸地应道,把手一招,五名军士立刻冲上去将颜沉围住。
    “颜兄,先把林琅放下来。”
    颜沉鄙夷地看着熊悦,连跟他说话都觉得肮脏。他的手摸到悬在腰间的长剑上,眼神一沉,杀气如风般荡开,唰一声拔剑出鞘,做好了搏命的准备。
    可是熊悦不想惹出大乱子,好声劝道:“颜兄,五对一,你赢不了。”
    颜沉还是不屑与他说话,只将嘴角微微一翘,冷哼一声。
    熊悦也冷冷一笑,说:“颜兄,我的意思是你死了谁来保护林琅?毕竟这里只有你关心她的死活。”
    “那你为何要带她走。”
    颜沉终于跟熊悦说话了,声音没有热度,只有比死亡还冷的气息。
    “是我要熊悦带我走的!”林琅突然大声说,“是我帮熊悦把你拐到东周的,条件就是要他带我走。”
    “住口!”颜沉听不下去了,对林琅吼道。
    “颜沉,你放我下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林琅央求道。
    “等回去以后,我会让你好好解释的。”
    这时,驿馆里的一些客人和杂役被骚乱吸引了过来。熊悦不想再胡闹下去,皱眉寻思对策,忽然看到了站在外面的玉姐。
    “颜沉,你信不过我,可信得过你自己的人?你把林琅交给玉姐,我就马上让他们退下。你我之间的事,不要别人掺和。”
    颜沉这才发现玉姐也在,把熊悦的话稍稍一想,讥讽道:“交给玉姐不是更好抢了?”
    “颜兄,我以楚公子的名誉保证绝对不对她们出手。如果你还是怀疑,我先就让他们退下。”
    熊悦举手一挥,五名兵士立刻领命,离开院子时还把看热闹的人们一同赶走,晃眼间,院子里只剩下他们四人。
    玉姐走了过来,颜沉信任她,终于肯把林琅放下。玉姐立刻扶着难受起来的林琅退到一边。
    林琅额间布满了细汗,喘息几声,坚定地说:“颜沉,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你说什么!”颜沉又被激怒了,迈开腿大步走去!
    熊悦趁机冲上来,用力拽住颜沉的手臂,移步挡在他前面,笑着说:“说好不对女人动手的。”
    颜沉眼里又没了熊悦,冲着林琅大声质问:“你到底怎么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吼完脑中忽然精光一闪,恍然大悟了——
    “是不是没有带你回大梁!”
    终于找到原因了!颜沉的声音突然变得恳切,连声求道:“我这就带你回去,今晚就走!马车就在外面,我今晚就带你回大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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