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刚有两三个妃嫔来请安,奴婢让她们在花厅里等了三刻钟,才道您身子不适,遣了她们离开。”
    侍奉的宫女鱼贯而入,淑妃的贴身嬷嬷凑在淑妃跟前,小声禀报。
    后宫妃嫔给皇后娘娘请安,淑妃虽不是皇后,但得了封印代掌后宫,有人巴结,每日早晨来景阳宫里请安。
    淑妃听了嬷嬷的话不以为意,习以为常,翘着兰花指按了按额角,半阖着眼睛:
    “嗯,记下这两日谁来了景安宫谁没来。”
    “奴婢记着呢。”嬷嬷笑盈盈道。
    “娘娘代理后宫这么多年,以后荣登皇后宝座,迟早的事儿,竟还有人不识趣,如今还不来给娘娘请安,真是不长眼的东西。”
    淑妃慢慢撩开眼帘,唇角勾出一抹浅浅的弧度,张着手任奴婢更衣。
    坐在梳妆台前,宫婢给淑妃梳妆打扮,淑妃瞥到了面颊上的红痕。
    她贴在梳妆镜上,打量着面上的血痂,眼前闪过卫惊蛰护着孙霞薇的样子,心中一痛,忙捂着住心脏。
    卫惊蛰,那是淑妃这么多年心中唯一的一片柔软。
    “嬷嬷,你说本宫当年是不是不该进宫?”
    淑妃翘着兰花指,右手捏着左手中指,端详着手指上华丽奢靡、栩栩如生的金凤凰,面上染了一些轻愁。
    嬷嬷是淑妃未出嫁前在娘家里的贴身大丫鬟,这么多年,陪着淑妃,淑妃代摄六宫,这嬷嬷也变成了整个后宫实际的总管嬷嬷。
    嬷嬷手里拿着金疮药,小心翼翼涂着淑妃的秀颈,听淑妃的话手一重,直接按在了淑妃脖子上伤口处:“娘娘在说什么傻话。”
    淑妃脖子疼,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奴婢该死,还请娘娘恕罪。”嬷嬷吓得一个哆嗦,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淑妃拧眉睨了一眼,此时她正心中萧瑟,缅怀着过去,这嬷嬷陪了她小三十年。
    “起来吧,没有下次。”
    “谢娘娘隆恩,谢娘娘隆恩。”嬷嬷连连磕头。
    小心翼翼偷偷窥着淑妃的神色,见淑妃没有震怒,嬷嬷心中惴惴,大气不敢喘,起身又小心翼翼为淑妃在伤口上药。
    动作翼翼小心,屏住呼吸,是大气不敢喘。
    “嬷嬷,你刚说本宫说傻话?”
    嬷嬷心中一惴,窥着淑妃的脸色,舔了舔唇角,小声劝慰:
    “娘娘绝色倾城,就该掌摄六宫,母仪天下,不进这皇宫,成为那内宅之夫人,岂不可惜?”
    淑妃听她说着企图成为皇后的大不敬的话,没有打断,反而颀长莹白的颈项端着,下巴轻轻扬起,唇角似乎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淑妃翘起的兰花指又翘起,端在眼前,金色的凤凰,随着微微翘起的指腹展翅欲飞。
    “嬷嬷说错了,本宫进宫不是为了自己,本宫进宫为了家族。”
    “是的是的,奴才刚才说错了,娘娘是舍己为了家族。”
    嬷嬷顺着淑妃的话说,观察着淑妃神色,接着道:
    “现在老爷成了定东候,家里的几位少爷在前朝当值,可不都是娘娘的功劳。娘娘天香国色,卫指挥使年至四十还不嫁,可不就是放不下娘娘,娘娘却舍了自身情爱,为了整个侯府,入了这吞人骨头的高高高墙。”
    “可是,惊蛰哥哥竟然不理解我。”
    淑妃想到前两日卫惊蛰的冷淡,仍然有些伤心落寞,兰花指也不翘了,抬头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年少时,淑妃与卫惊蛰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本定了当年秋日便成婚,可惜,卫惊蛰家里突然失了大火,卫惊蛰需守孝。
    嬷嬷低头头。
    嬷嬷眨了眨眼睛,她没有同任何人讲过,当年她随未出阁的淑妃在兴宾楼用餐,目睹了当年皇后省亲。
    皇后省亲的仪仗轰轰烈烈,锣鼓喧天,皇上盛宠皇后,陪皇后同坐凤辇,更是百年盛况,仪仗队排了整个御行街。
    当时她与淑妃坐在二楼支摘窗前,敞开的窗户,恰可以看到明黄色的凤撵。
    淑妃朝外瞟了一眼,登时怔住,筷子从手中滑落掉在桌上,等仪仗过去,淑妃久久没有回神。
    回去后,淑妃去寻了父亲,只知老爷那两日都喜上眉梢,不久后,皇帝充盈后宫,淑妃在册。
    淑妃生的绝色秾丽,又擅长舞蹈,恰逢皇后怀孕,不宜侍寝,淑妃穿着西域风情轻薄纱衣,赤脚跳着袅娜的西域舞蹈,那晚,烛光摇曳,娇声羞人。
    嬷嬷,现在还记得,那一夜皇上唤了四次水,翌日,皇上又召淑妃侍寝,再后来,淑妃只比皇后晚了三个月便有了身孕。
    嬷嬷垂下头,敛去以往的杂思,她想着这两日淑妃同她的抱怨,愤慨骂道:
    “孙霞薇那贱蹄子,上次求到景安宫的时候,娘娘就不该给她支招,她真的是又蠢又笨,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幸好她被割了舌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本宫以为她会死去,没想到她命真硬。”淑妃垂眸,眼里闪过冷光,眉心高高隆起。
    “确实命硬,寻常人早就死了几百回,真是祸害遗千年。”嬷嬷小声叨叨。
    嬷嬷摊开淑妃的手,垂着头给她掌心上药。
    “到底是不正经、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和她舞姬出身的娘亲一样,上不了台面,一身狐媚的手段,短短两日便勾得了惊蛰哥哥的魂,当真该死。”
    皇上曾掐着淑妃不盈一握的柳腰笑问这妖艳的舞蹈跟谁学的,淑妃媚眼如丝,攀着皇上肩头跨腰坐了上去。
    皇上登时掐住淑妃的腰,翻身压过去,只叹淑妃绝色,哪里想得到,淑妃这些手段都是出自一个上不了台面舞姬出身的妾室所教,正是孙霞薇的娘亲。
    嬷嬷心领神会,点了点头,指腹在淑妃掌心轻轻摩挲,将药膏抹均匀。
    “这点小事,娘娘不必挂心。”
    卫惊蛰这么多年迟迟没娶妻,淑妃知晓他一直心里惦记自己,便在卫惊蛰路过景安宫时,亲手送些食盒给卫惊蛰。
    曾经,卫惊蛰夸赞淑妃的厨艺好,可,卫惊蛰,从不,接淑妃的东西。
    淑妃想起卫惊蛰,想着卫惊蛰俊美英俊的面容,和他冷寂却深邃的眉眼,心里又开始痛。
    “萧钧煜。”
    淑妃切齿,声音从齿缝里钻出来。
    想卫惊蛰道是太子殿下赐的孙霞薇,淑妃两眼眯起眸中,闪着阴鸷的光芒。
    “等以后本宫成了皇后,他算哪门子正经太子。”
    淑妃咬唇,半眯眼睛,用力攥了攥手。
    “呀!”她眉心一跳,痛得咬舌头,一低头,金凤凰的那只护护甲,突然断了。
    十指连心,淑妃痛得苦着脸,眼睛直接红了,泪珠不由得滚落。
    “快,快来人,给本宫重新画只凤凰!”淑妃扯着嗓子喊,宫人吓得一个哆嗦。
    ……
    淑妃没用早膳,就盯着宫人一笔一画,重新给她画了一只金凤凰。
    一个多时辰不动位置,淑妃翘了翘兰花指,她吹口气,迎着日光看手指上惟妙惟肖的凤凰。
    “传膳。”淑妃摸了摸肚子,有些肚子饿了。
    正此时,宫人小步从外面进来,压低声音禀报:“娘娘,皇上唤您去用餐。”
    淑妃一惊,急得站起了身,跑去铜镜前照镜子,紧张兮兮问:“怎么办,本宫面上的伤口能遮住吗?”
    上下宫人也是慌慌张张,最后是嬷嬷小声劝:
    “娘娘别怕,涂些脂粉也能遮盖一二。”
    ……
    “臣妾来迟,让皇上久等了。”
    淑妃还未进谨身殿,便拖着软软媚媚的声音道,进了膳厅,看见太子萧钧煜已坐到皇上的对面。
    淑妃身子一僵,不情不愿,朝萧钧煜慢慢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萧钧煜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淑妃自己站了起来,朝皇上走进几步,笑盈盈,眼波流转,潋滟含情:“皇上,臣妾来了。”
    皇上没有骤然一蹙,漫不经心目光飘过淑妃。
    他抬筷夹了一块肉道萧钧煜的盘中:“皇儿,多吃肉强强筋骨。”
    “是。”萧钧煜将皇上夹过来的肉放入口中,慢条斯理用膳。
    淑妃面色又是一僵,面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垂头乖顺得退到皇上一侧,抬手拿起了宫人托盘上的银筷子。
    平日的皇上若是心情好唤淑妃一同来用膳,定然淑妃可以坐下,一同用膳。
    今日皇上却没有说话,皇上与太子萧钧煜不时说几句,没搭理淑妃,淑妃只得站在下侧,接替了侍膳太监的活儿,为皇上太子两人夹菜?
    这顿饭吃的约莫半个多时辰。
    淑妃肚子饿得胃里火辣辣疼,她咽了咽喉头,偷偷瞥了眼萧钧煜,捏紧了手里的筷子,偷偷磨牙。
    萧钧煜皎皎若朗月的矜贵气质,他执筷,举手投足都是矜贵无双的气质,面上平平淡淡,面前小碟子上却堆了小半盘餐。
    那些菜都是淑妃给他夹的,萧钧煜一筷子没动,淑妃面上火辣辣,偷偷窥着皇上的神色,生怕皇上质问她是不是故意夹了太子不爱吃的菜。
    淑妃心里恨萧钧煜,又不得不碍于皇上在场,装模作样继续给萧钧煜夹菜。
    她观察萧钧煜夹了菜夹的,可惜,她夹的菜,萧钧煜一口没动,摆明了在皇上面前不给她面子!
    淑妃给萧钧煜又夹了一筷子菜,萧钧煜依旧不动。
    淑妃又给皇上夹了一道菜,贝齿咬住唇瓣,眼睛通红,闪着泪光,委屈巴巴凝睇皇上。
    可惜,皇上似乎看不到,抬手给萧钧煜加了一道菜:
    “皇儿,多吃点,你面色没有血色,多补补。”
    淑妃鼻翼翕动,垂着头不动声色撇了撇嘴巴,眼里闪过一个鄙夷和不屑。
    堂堂一个太子,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弄成这样,真不愧情种。
    不过这才好拿捏,蛇打七寸,她就不信搞不定萧钧煜。淑妃潋滟的桃花眼滑过一抹暗光,唇角微不可查的翘起。
    一个多钟头。
    淑妃平日里养尊处优,已许久没有做过这种侍奉人的活计,手腕酸疼,有些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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