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坐在床榻前。
    皇上想伸手去摸萧钧煜的额头,却突然想起什么。
    将要落在萧钧煜额头上的手收了回来,皇上双手相互搓了搓。
    十指碾了一下,感受掌心的温度已经没有外面春雨湿冷的寒气。
    骨节分明的手落在萧钧煜的额头,皇上英俊的眉峰,倏得蹙起,高高拢在眉心。
    萧钧煜额头滚烫,滚烫烫,比三九天谨身殿放着的火盆还热。
    “朕让你们照顾好太子。就是这样给朕照顾的!”
    皇上紧盯着萧钧煜紧闭的双目,眉头紧锁,面颊惨白无血色,转身,冷声训斥。
    帝王一怒,流血千里。
    “求皇上处罚。”福明连着东宫里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刷的一下,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磕头请罪。
    昨天萧钧煜下了玉带河去寻红珊瑚玉佩,又淋了雨,在水里里里外外浸泡了三个时辰。寒气入体,他胸前本就新伤旧伤还没好。
    回了东宫,萧钧煜没有用膳,他泡了汤浴,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雨一直在下,天黑沉的不见底,雷声阵阵。
    福明一直守在书房外,没听到萧钧煜唤他起初不以为意。
    太子萧钧煜虽自幼天之骄子,一点都不骄纵,他在书房时也甚少唤侍从侍奉,他性子沉稳看书甚是专注,一坐都是一两个时辰。
    日过三更,福明还没听到里面萧钧唤他,犹豫再三,担忧萧钧煜的身体,敲了敲书房的门,大些声音请示:
    “太子殿下,明日还要上早朝,早些休息吧。”
    敲了两三声,里面一直没有声,福明察觉不对,推门进去了,却见萧钧煜倒在书案上。
    萧钧煜手中一直握着笔,另一手压着一张宣纸,笔尖却是朝外,墨一点都没有滴在宣纸上,由此可见昏迷时,萧钧煜亦是非常重视手中的话画。
    对,那是一幅画。
    一幅惟妙惟肖的肖像图,是沈筠曦沈姑娘,眉目精致,栩栩如生,细节之处连发丝都带着神韵。
    萧钧煜从那时起便昏迷,整个人发了高热。
    福明给他换衣服时,这才发现萧钧煜心脏处的伤口被泡的发白,伤口的边缘卷起,又红又白又种,显然是发炎了。
    福明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再次朝皇上请罪:“求皇上降罪。”
    福明心里有些后悔,若是他当初有意无意撮合沈筠曦同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不是并不会动心?
    福明连同东宫上下的请罪声让萧钧煜微微颤动眉睫,皇上霜寒如铁的俊容倏得和缓一分,他压低声音,冷声斥:“闭嘴。”
    皇上目不转睛注视萧钧煜,完全没有一丝身为帝王的威严和肃穆,与萧钧煜如出一辙的凤眸里满满的都是身为父亲的慈祥,和对儿子的担忧。
    萧钧煜长睫颤动了一下又一下,眼球飞速的滚动,他慢慢撩开了眼皮,一对漆黑如墨的凤眸先是怔了一下。
    “父皇。”萧钧煜他想起身行礼却蓦得又重重跌回去。
    “不用多礼。”皇上按住萧钧煜,眉目慈祥。
    萧钧煜颔首,还未启唇,眉心一蹙,他扶着心脏出低低得咳。
    皇上抿住唇,目光担忧锁在萧钧煜脸上。
    萧钧煜以拳抵唇,压下胸膛中不断上涌的咳意,压下喉间涌上来的腥甜。
    环视了一下四周,又朝窗棂看了眼。
    外面淅淅沥沥,依旧下着雨,天光熹微,萧钧煜眸光闪了一下,知晓了大概情况,他沉声对皇上的道:
    “父皇,让您担忧了,儿臣这边无事,您莫要误了早操,文武百官还在等您。”
    皇上想留下来,萧钧煜又轻声劝了几句:“父皇,儿臣无事。这边且有太医在这守着,父皇国事为重。”
    “你就是太懂事了。”皇上低低叹了声。
    别的皇子皇女后宫嫔妃们巴不得他守在床前,萧钧煜却每次都劝他国事为重,还道他不是太医,在这呆了也无用。
    哎,皇上又叹了一口气,他本想训斥太子一番,此时看着萧钧煜干燥起皮的唇瓣,敛了敛眉没开口。
    皇上又叮嘱太医院的太医,又敲打了一番东宫众人,后离开了。
    萧钧煜目送皇上离开,胸膛里撑着的那口气一松,登时他又当时陷入了昏迷。
    萧钧煜反反复复高热,皇上下朝来探望时,他一直昏迷不醒。
    皇上盛怒,斥责了太医院院首无能,又训斥了福明等东宫众人。
    傍晚时,萧钧煜方才悠悠转醒。
    福明端了一碗黑漆漆弥漫浓烈辛苦味的澡堂,蹑手蹑脚进入书房。
    看着一直奋笔疾书的萧钧煜,小声道:“太子殿下该喝药了。”
    萧钧煜似是没听到,他面容严肃认真,垂眸盯着书案上未画完的画,唇角紧抿成直线,眉宇紧锁,下颌紧绷,手腕用力,落笔珍而重之。
    福明见萧钧煜又在画昨日没有画完的那幅沈筠曦的画像,他鼻腔酸涩,前行一步,语重心长轻声劝诫:
    “太子殿下,身体为重,您还发着高热当休息。”
    萧钧煜目光深情缱绻,执笔最后添上一笔,方才转眸。
    他接过手中的药,看也没看,仰头一饮而尽,神色平平淡淡,:“下去吧。”
    福明默默叹了一声,目光担忧又心疼看了一眼萧钧煜,太子殿下向来有主意,如今神色疏淡,他不敢再劝。
    福明转身小碎步离开,却在门口看见明黄色的衣角,忙下跪请安:“皇上吉祥。”
    “父皇。”皇上越过福明来到书案前,见萧钧煜面色如常,一只手却按在书案上,似乎在隐藏什么。
    皇上抬眸睨了一眼萧钧煜。
    “父皇。”萧钧煜轻轻颔首,声音清冽中带了丝嘶哑。
    他面容依旧没有血色,唇瓣因高热干燥而有些起皮,他迎着皇上审视的目光,脊背挺直如松,眉目清隽,徒增了些许病容的的温文尔雅。
    皇上面容冷肃,淡淡收回目光,却在萧钧煜转眸之机抬手挥开了他的手。
    皇上一眼就看到了萧钧煜想隐藏的画,大盛首富沈家嫡女沈筠曦,让萧钧煜沦落至此的女子。
    果不其然,皇上面色骤然冷下来,周身萦绕引而不发的怒气。
    福明吓得腿一软,又跪在了地上。
    萧钧煜抿了抿唇,手指动了动,不着痕迹将画从皇上手中抽出,泰然自若道:
    “父皇息怒。”
    皇上看着萧钧煜小心翼翼将画卷住,胸口微微起伏,面如沉水:
    “你看你把自己折腾什么样?”
    萧钧煜垂了垂眼帘,没说话,动作轻而柔自下而上卷住画像。
    他以前承诺要送沈筠曦一幅他的画,却没说话算话。
    “不过一个女子,你若真喜欢,朕给你赐婚。”
    萧钧煜手中的动作突然顿住,转向皇上急声道:“求父皇不要赐婚。”
    说完这句话,萧钧煜低下头,有些失魂落魄,垂眸看着手里的画像,艰涩得咽了咽喉结,哑声道:“沈姑娘不会开心的。”
    皇上冷呵一声。
    锐利的凤眸落在萧钧煜惨白的侧颜,胸膛微微起伏,是又气又心疼,冷声教训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身为朕钦定的太子,未来的国君,想要什么得不到,竟然把自己搞成这落魄样。”
    萧钧煜垂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听威严的父亲训诫。
    “沈家也是胆大妄为,朕!”
    萧钧煜听出话音不对,登时行大礼:
    “父皇,是儿臣对不起沈姑娘,求您不要降罪沈家和沈姑娘,一切都是儿臣的错,也求您不要赐婚,儿臣想要沈姑娘开心。”
    若是没想起前尘往事,萧钧煜或许会求了他与沈筠曦的姻缘,可是有了前世种种,他让沈筠曦受尽委屈,还欠了沈筠曦两条命。
    他有什么脸强娶沈筠曦。
    “你,你!”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萧钧煜更是怒不可遏:“真是朕的好儿子!”
    皇上自幼宠纵萧钧煜,皇后过世后,便将萧钧煜亲自在身边教养,私下里他同萧钧煜相处如寻常父子,除了人前,萧钧煜甚少这般大拜。
    想起沈筠曦和前世,萧钧煜心痛如绞,止不住低低咳嗽起来,闷咳扯得心肺裂痛。
    他抿住唇角压住咳意,恭谨行礼,再次恳求:“求父皇恕罪。”
    皇上端详自己最疼爱的,他和皇后唯一的孩子。
    萧钧煜的侧颜隐隐带着皇后的神韵,尤其他如今低垂着头,玉白的俊颜没有一丝血色,脊背依旧挺直,像极了记忆里皇后生病郁郁的样子。
    皇上恍惚一阵,回过神来,气得甩袖离去:“你好自为之!”
    “谢父皇成全。”
    ……
    孙府。
    孙霞薇卧床不起,唇瓣脱皮,面色枯槁。
    她病殃殃靠在榻上,较之前几日,整个人面上的丰腴和莹润完全没了,脸色惨白隐隐带着灰色。
    她平日里最重视仪表,此时却发髻散着,身上盖着的被子也扎染了好几块黄褐色和红褐色斑驳的污迹。
    她捂着唇,咳得面色涨红,一口气上不来。
    她弯腰重咳,将被子扯得发皱,哇得咳了出来,却一手黏腻。
    孙霞薇垂眸,楞楞看着手上的殷红的鲜血。
    血顺着掌心铺开,穿过指缝,啪嗒啪嗒滴落在身上盖的被子上。
    “哎吆,你怎么又咳血了?我们可是就这一床被子了,这外面下着雨,洗了可晾不干。”
    孙霞薇的娘亲柳氏端了一碗碗过来,看着孙霞薇被子上都是血,将碗塞给孙霞薇手里,用帕子紧张得擦拭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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