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难道还不是不敬太子,不敬朝廷,不是大不敬!尤其这画,昨日福明亲眼所见,太子殿下下,不吃不喝不进滴水,在书房三个时辰,这一笔一画都是太子殿下的心血,却被沈筠曦弃之如敝履。
    福明心口起起伏伏,想斥沈筠曦,却见沈筠曦笑如春山,凝视萧钧煜,托着嗓音曼声道:
    “还是太子殿下言而无信?”
    沈筠曦声音软甜软甜,却让福明一个哆嗦,口里的斥责不敢张口。
    昨日孙霞薇污蔑太子殿下言而无信,今日沈筠曦又说这话?
    福明小心翼翼去窥萧钧煜的神色。
    萧钧煜侧颜如玉,面上平平淡淡,看不出喜怒,福明却眸光几转,心道幸好方才没开口斥沈筠曦。
    福明弓着身子,揣摩着太子殿下的神色,咽了咽口水,诚惶诚恐道:“沈姑娘说笑了太子殿下一言九鼎,您的东西您自可做主。”
    沈筠曦淡淡笑了下,黑白分明的目光注视萧钧煜。
    “孤之后也不会计较。”萧钧煜道。
    以前沈筠曦问他要了丹书铁券,昨日沈父行大礼是想要他一个承诺,今日萧钧煜毫不吝啬这句承诺。
    沈筠曦要到了想要的话,朝萧钧煜敷衍福礼,告辞:“临近膳时,民女不打扰太子殿下用膳,先行告退。”
    “沈姑娘可否与孤一同用膳?”
    “呕!”沈筠曦突然反胃,忍不住朝萧钧煜吐去。
    萧钧煜去扶沈筠曦被沈筠曦知灵巧的躲开朝他行礼淡声道:“民女举止无状怕污了太子殿下的眼,先行告退。”
    萧钧煜眸光追着沈筠曦的倩影,一寸一寸向远处延伸,巨石横在他的喉咙,闷痛闷痛,梗得他无法呼吸。
    她竟厌恶他到听到与他用膳都会恶心的地步。萧钧煜艰难得咽了咽喉结,阖上了微微有些潮热的眼帘。
    ……
    沈筠曦坐在马车里,捏了一块桃花酥放入口中,香甜软糯在口中化开,她细条漫里嚼了几口,才压一下胃里的不舒服。
    云巧盛了一碗一直温着的银耳红枣羹递给沈筠曦。
    “姑娘,这些碎片如何处置?”云巧摊开手心,掌心有一团,刚才沈筠曦撕的碎碎的纸屑。
    沈筠曦小口小口饮着银耳红枣羹,扫了一眼,又咬了一口桃花酥魂,淡淡道:“一会儿下车,随处扔了就行。”
    “不还是回家一把火给烧了。”沈筠曦想起那毕竟是他的肖像,轻声补充了一句。
    突然外面人声鼎沸,沈筠曦扯着眼帘,嚼着桃花酥,没有动。
    姑娘真的和以前不同了,云巧想,以前遇到新鲜事姑娘定是第一时间撩开窗,云巧想。
    窗外的声音有些聒噪,云巧窥了一眼沈筠曦浑不在意的模样,想了想,撩开窗幔看了一眼。
    午门外,御行街的尽头,登闻鼓旁,人头攒动,人们聚集在一起看热闹。
    “姑娘是昨日击登闻鼓的孙姑娘正在受刑。”
    一棍接着一棍,重棍击打皮肉的撞击声,皮开肉绽的声音,伴随着即使塞了布团也吚吚呜呜的闷哼声,隔着喧闹的人群,听着也让人不寒而栗。
    云巧打了一个冷颤,忙放下了窗幔,却见沈筠曦有些神思不属,眸光茫然盯着窗外。
    “姑娘,怎么了?”云巧小心翼翼问,又撩开窗幔。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孙霞薇包惨白如纸的面颊。
    孙霞薇额角有个深褐色的血痂,面上冷汗淋淋混着血污汇聚在下巴尖,行刑的官吏棍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孙霞薇拧着眉头闭着眼睛闷哼呜咽。
    上一世,孙霞薇时不时来东宫拜访她,她压根不喜欢孙霞薇,却因着萧钧煜道孙霞薇是她的救命恩人不得不耐着性子应付孙霞薇。
    孙霞薇总是有意无意在她跟前道,萧钧煜对尊敬孙霞薇,说萧钧煜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她听得心里酸酸得,心里气急了同是救命恩人萧钧煜厚此薄彼,却装作若无其事笑着应一句:
    “孙姑娘不必客气,太子殿下知恩图报,对你尊敬应当的。”
    她说得亲切,也替萧钧煜回得理所当然,因为那时,她在东宫住,她住着萧钧煜的东宫正殿,与萧钧煜同食同寝,她以为自己可以有资格以萧钧煜内人的身份说这句话。
    却不料孙霞薇唇角翘了翘,抬手饮了一口她沏的明前龙井,似笑非笑道:“姑娘沏茶的手艺不错。”
    她愣了一瞬,面色一白,忙抬手端茶掩饰,
    孙霞薇一口一口唤她“姑娘”,戳破她在东宫无名无分的事实,语气总是高高在上的阴阳怪气,她原先以为自己多心了,后来得知萧钧煜要娶孙霞薇为侧妃,才嗤笑自己,孙霞薇是讽刺她鸠占鹊巢。
    那时,她偷偷哭了好久,不敢和萧钧煜说,因为那是萧钧煜放在心尖尖上的救命恩人,是她怎么追问萧钧煜都不愿说怎么救了他的救命恩人。
    又想起不愉快的往事,沈筠曦闭上眼睛,抬眼又看到凄惨大别于前世的孙霞薇。
    孙霞薇长凳,阖着双目,紧锁着眉头,发髻浸湿凌乱贴在鬓角处,秀美的容颜一时楚楚可怜。
    她眉睫簌簌扑颤,沈筠曦眨了眨眼睛,思忖:孙霞薇紧闭双目,许不是痛,大抵是不想睁开眼,不想看到或陌生或熟悉的人指指点点的目光。
    大庭广众之下被杖责八十棍,整个京都城估计不需半刻便能传遍,真是丢人丢大发了,而孙霞薇在她面前总是挺着脊背、微微扬着下巴,像一个矜傲的孔雀。
    啪! 这毫不掺水分的八十棍,一个大汉都受不了,孙霞薇一个弱女子,估计要丢大半条命。
    沈筠曦慢慢收回目光,前世冒领了她救命之恩害她如此卑微的孙霞薇这般凄惨,她心中却没有畅快之意。
    反而又沉甸甸,周身莫名有一些冷。约摸是兔死狐悲,约摸她也知道真凶不是孙霞薇,约摸一切正义都来得太迟了。
    沈筠曦心里五味杂陈,意懒情疏,她拢了拢自己肩头的外衫,靠在车厢上慢慢阖上了眼睛。
    “快些回府吧,我有些饿了。”
    “是。”云巧应道,转身撩开帘子轻声叮嘱道:“有财,驾快些,姑娘饿了。稳一些,姑娘今日起的早,让姑娘靠着车睡会。”
    ……
    木棍裹携着虎虎的风,猝然落下,孙霞薇咬着牙冠,猛得浑身抽搐。
    一棍落下皮开肉绽,痛得她四肢发颤,一棍又一棍,力气被抽去,痛得孙霞薇昏过去。
    一盆冷水迎头泼下,孙霞薇悠悠转醒,见她醒来,行刑的官吏冷着脸道:“姑娘可要受着不能昏。”
    人痛昏过去就用凉水泼醒,就要让人生生受了这皮肉之苦,痛得死去活来也要咬着牙撑着,这是击登闻鼓说假话的惩罚,才能警醒世人。
    孙霞薇眼前一阵又一阵得发黑,耳朵轰鸣轰鸣,她听不清眼前人说什么,凉水让她有些许精神,却蓦得臀部落下重重一棍。
    孙霞薇痛得撕心裂肺叫出来,却发现嘴里有块抹布,她只能痛得抽搐,双手青筋暴起抓住长凳,手指甲嵌入板凳里,血肉模糊,十指连心,本该钻心的痛,孙霞薇却感受不到痛。
    身后痛得更厉害,每一下都让她一个鲤鱼挺抽搐,她咬着牙,闭着眼睛,不敢抬眼。
    周围围了一圈人,她不敢看,这种在人前行刑,就像脱光了衣服被人看,几十棍下来,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一身水裹着身体,又何尝不是衣不蔽体。
    孙霞薇想死的心都有了,周围的目光如同锋利的钢针扎在她身上,让她面色涨红又煞白,想咬舌自尽却被塞了抹布,不得不承受目光凌迟。
    一棍,又一棍,孙霞薇唇边渗出了血,眼前一片血茫茫,什么都看不见,她不知过了多久,她早已没了意识,只有一盆一盆冷水,和身后钻心的痛。
    终于,她被放开了,她隐隐约约听见道:“……命真硬…”
    孙霞薇慢吞吞动了动手,她用尽全力睁开眼睛,眼皮先是血红而后慢慢凉起,她眨了眨眼睛,眼前空荡荡的,手下黏腻腻,她放到眼皮底下,睁目去看,一手的泥水掺和血污。
    登闻鼓,御行街。
    孙霞薇又眨了眨眼,她还在刚在行刑的地方,她昏过去了,竟然没有人唤她醒来,也没人送她回家。
    对啊,她污蔑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深受百姓爱戴的太子,怎么会有人愿意搭手帮她,孙霞薇恍然大悟。
    孙霞薇极目望去,三三两两行人,都刻意躲着登闻鼓,为什么她的娘亲,她的弟弟不来接她?她明明有亲人,为何也置她不顾。
    以前孙霞薇凑热闹看过登闻鼓外行刑,那些被棍责之人的亲属站在人群最极端,哭得悲痛欲绝,第一时间接住行刑完毕的人。
    用锦袍裹住那人,喂着红糖水,嘘寒问暖。而如今,她什么都没有。
    孙霞薇眉睫轻颤,想起身,拄拄胳膊,却扑腾一下,整个人摔在地上,脸朝地正正趴在地上。
    身后切肤的痛,面上也疼,鼻子酸痛要掉了,脊背痛得抬不起来,孙霞薇痛得龇牙咧嘴,她双手抓在地上,簌簌落泪,不敢睁眼。
    以后,她要怎么见人,怎么嫁人!
    万籁俱寂,没人,孙霞薇想慢慢睁开眼睛。
    倏而,淅淅索索的声音,一只狗凑过来,孙霞薇身子一僵,整个人呼吸停滞,不敢动。
    温凉的鼻翼嗅到孙霞薇身上的血腥,伸出舌头舔着她身后上的血污,哈嗤哈嗤。
    粗热的呼吸带着臭味,转来孙霞薇的面颊,孙霞薇瑟瑟发抖。
    “大黄,过来。”有人冷喝。
    那只狗,舔了一口孙霞薇的面颊,将血珠卷入口中,恋恋不舍离去,孙霞薇战战兢兢睁开眼睛,终于趴在地上崩溃得捂脸哇哇大哭。
    “为什么!凭什么!”孙霞薇痛哭流涕,捶着地面歇斯底里得喊。
    第64章 火盆   太子殿下:沈筠曦怨他,是应该的……
    孙霞薇从歇斯底里到低低呜咽,她哭得涕泗横流,哭得肝肠寸断,全身都痛,身体被抽空,四肢百骸得痛。
    背后在流血,身体也在流血,血液似乎要将身体抽空,身体阵阵发凉,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又一阵发黑。
    孙霞薇哭得要断了气,痛得头昏脑涨,一口气没喘过来,脸着地又昏了过去。
    御行街人来人往,有人驻足看着,指着孙霞薇那浑身染血、破碎缠弱的身子,对着同行的人小声咬耳朵:“真可怜。”
    “不可怜,未婚先育却污蔑太子殿下,这是自作自受。”同行人嗤了一声,拧着眉道。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方才怜惜孙霞薇的人一愣,也叹了一口气,继续行路。
    不知过了多久,孙霞薇悠悠转醒。
    青石板冰凉彻骨,孙霞薇整个人冻得僵,手脚发硬,四肢似乎没有了知觉。
    孙霞薇慢吞吞眨了眨眼睛,抬目远眺,天有些暗,暮色四合,天边灰青色的云霞,水墨一般铺开,已然看不到夕阳。
    凉风骤起,掀起孙霞薇破烂不堪的裙衫,她后知后觉瑟缩肩膀。
    没有人,府里没人来接他,他的娘亲,他的弟弟,他的亲人,根本就没有来管他。
    孙霞薇有些心灰意冷,她怔了好久,扶着地面,跌跌撞撞,摔在地上好多次,又爬起来,好不容易才站起来。
    站起来那一瞬,孙霞薇有些窘迫,身上的裙衫因为杖刑破碎,堪堪裹住身子,路上的行人没有看她,她却觉得衣不蔽体被人指指点点,面色涨红脊背挺直,原地低垂着头不敢动。
    幸好天有些黑,影影绰绰看不清,孙霞薇掐着黏腻的掌心,鼓足了勇气,脚尖点地。
    走了一步,直接摔在地上,身上痛得没有任何力气,腰好像要断了。
    手指被石子硌一个印子,摔在地上的屁股还未着地她就如腾得一下跳起,直接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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